六月一到,對于高三學(xué)生來說,有種大限將至的感覺。

    市一中實(shí)驗(yàn)班里的氛圍與平時無異，五十多個人還是那個姿勢看書做題,老師也還是那副表情在講臺上分析題目。角落處的空調(diào)從早上七點(diǎn)半打開,一直要運(yùn)轉(zhuǎn)到晚上十點(diǎn),聶穎宇羨慕地回頭望了一眼，恨自己不能坐在最后一排吹風(fēng)。

    按成績排名到底是誰首先提出來的,太cao蛋了吧。

    另一所中學(xué)的文科樓層某教室中,尹千陽大喇喇地坐在最后一排，靠著椅背吹空調(diào),再擰開水瓶喝口冰水,真是舒坦,忍不住感嘆：“誰他媽搞的按成績排名，簡直太人性化了！”

    高考前的三輪復(fù)習(xí)早已結(jié)束，幾場模擬考試也已經(jīng)進(jìn)行完畢，第三輪是學(xué)校的教研組自己命題,難度較低,目的是幫學(xué)生增加考前信心。

    從尹千陽來看,學(xué)校的目的完全達(dá)到了。

    考前兩周開啟自由復(fù)習(xí)模式，自己查漏補(bǔ)缺，各科老師巡班不坐班，學(xué)生有問題直接問就行。窗外亮堂堂的，往常要將近十點(diǎn)晚自習(xí)才結(jié)束，但考前這天提前放學(xué),為的是讓考生保證充足的睡眠。

    下課鈴響起的一瞬，整條走廊，或者說整棟教學(xué)樓都發(fā)出了狂歡的聲音，但這股勁兒沒電視里演得那么夸張，也就持續(xù)了五分鐘，因?yàn)槊總€人都知道真正的狂歡是在兩天后。

    教室里廢卷子扔了一地，扔完還得自己安生撿起來，大家互相祝福，有的商量考完去哪聚餐。尹千陽把桌兜收拾干凈，還把桌面好好擦了擦，因?yàn)樗綍r喜歡在上面抄單詞和公式。

    學(xué)校門口堵著好多家長，考前就開始車接車送了，聶維山在路邊招手，尹千陽跑過去把書包扔進(jìn)車筐，說：“我姐高考的時候我爸天天像打了雞血一樣鞍前馬后，輪到我就云淡風(fēng)輕的，你說這算不算重女輕男？”

    汽車堵得水泄不通，電動車反而輕便快捷，聶維山載著尹千陽在街上穿梭，說：“你都收到錄取通知書好幾個月了，不參加高考都沒事兒，尹叔當(dāng)然不重視了?！?/br>
    “那倒也是?！币ш柼貏e聽勸，“其實(shí)我還是有些緊張的，畢竟人這一生就經(jīng)歷這么一次高考?！?/br>
    聶維山說：“不是啊，你想多經(jīng)歷幾次的話就復(fù)讀唄?！?/br>
    “去你的！”尹千陽猛拍對方的后背，“對了，晚上在我家吃飯吧，我想吃炸醬面?！?/br>
    到了路口超市停下，尹千陽下車去買面條，買完出來正好碰見聶穎宇。聶穎宇天熱懶得騎車，坐地鐵回來的，打招呼道：“哥，陽陽哥。”

    尹千陽飛撲過去，用力摟住了聶穎宇的脖子：“小宇！明天至關(guān)重要，快點(diǎn)兒讓我蹭蹭你的學(xué)霸之氣！”

    聶穎宇被摟得微微彎腰，掙扎著不讓蹭：“這可是高考！上次你們蹭完我就退步了，這次可不能胡來！”

    “小宇，咱們都是一家人了！”尹千陽手上拎著面條，臂彎里夾著聶穎宇的腦袋，“晚上去我們家吃炸醬面，你喜歡什么菜碼？陽陽哥給你準(zhǔn)備一大盆！”

    聶穎宇掙出了滿臉汗，放棄了，沖聶維山喊道：“哥，你看看他！”

    聶維山長腿支著地：“看著呢，挺好看啊?！?/br>
    仨人折騰半天才走到胡同口，晚上都去尹千陽家吃炸醬面了，餐桌上有些擁擠，但更加熱鬧。白美仙問：“小山，你爺爺最近是不是去給你看店了，我看他每天早晨就出去了?！?/br>
    “嗯，他說給我當(dāng)售貨員，結(jié)果天天訓(xùn)我這個老板?！甭櫨S山笑，“我之前跟師父去新疆看料了，店就讓爺爺和我爸看著，正好他們倆沒事兒能聊聊?！?/br>
    尹向東點(diǎn)點(diǎn)頭：“對，那爺倆好些年沒見，得找補(bǔ)找補(bǔ)?！?/br>
    聶穎宇不常來蹭飯，稍微有些拘謹(jǐn)，于是始終悶頭吃，只偶爾悄悄看一眼尹千結(jié)。尹千結(jié)發(fā)現(xiàn)了也不好說破，夾起一筷子火腿絲放對方碗里，囑咐道：“專心吃飯，多吃點(diǎn)兒?！?/br>
    聶穎宇猛然頓住，心神微漾。

    她知道我看她，卻沒瞪我。

    還給我夾菜。

    而且夾的不是豆芽不是青菜不是豆皮，是最貴的火腿。

    還讓我多吃點(diǎn)。

    聶穎宇還沒蕩漾夠，尹千陽又來了一筷子，并且拍拍他的肩膀說：“小宇，多吃rou，吃完我們?nèi)ヅP室傳導(dǎo)一下你的內(nèi)功心法?！?/br>
    白美仙忍不住樂：“小宇，想好報哪個大學(xué)了嗎？”

    “沒怎么研究，到時候看分?jǐn)?shù)吧。”聶穎宇挺直脊背，回答完又瞟了尹千結(jié)一眼，想裝個逼，“清華我挺喜歡的。”

    聶維山和尹千陽對視一眼撇撇嘴，沉默著讓聶穎宇盡情發(fā)揮。

    睡前整理考試用品，證件和文具都裝進(jìn)便攜袋里，尹千陽收拾好書包抹了抹臉，然后雙手合十放在胸前，禱告道：“上帝，清華我也挺喜歡的，如果你讓我考上，我就咬咬牙不去體院了。”

    聶維山側(cè)躺在床上，單手支著頭：“上帝說，你還是安生去體院吧，他就算是上下五千年的帝，也完不成這個艱巨任務(wù)?！?/br>
    尹千陽跳上床把聶維山壓平，不樂意道：“影響考生情緒是大忌，我要是考不上清華全賴你?！?/br>
    “這么嚴(yán)重？”聶維山裝傻，伸手點(diǎn)在尹千陽的左肩上，“向上帝禱告不能雙手合十，應(yīng)該劃十字?！?/br>
    尹千陽不動，讓聶維山點(diǎn)在他左肩的手又平移點(diǎn)了右肩，點(diǎn)完右肩又點(diǎn)他的喉結(jié)。他有些癢，于是立即笑了起來：“然后呢，肚臍眼也點(diǎn)??？”

    聶維山指尖往下，以喉結(jié)為起點(diǎn)劃了一道，一直劃過尹千陽的肚臍，再往下時被握住了手指。尹千陽小聲問：“上帝知道你利用他耍流氓嗎？”

    聶維山說：“上帝肚量大，我準(zhǔn)備耍完再告訴他?！?/br>
    尹千陽本來在上位，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后被壓在了對方身下，他深吸著氣閉上了眼睛。預(yù)想中的觸摸沒有出現(xiàn)，唇上卻被溫?zé)岣采w，他立刻圈住聶維山的脖頸，輕輕張嘴與對方接吻。

    聶維山把尹千陽親得發(fā)懵：“陽兒，考完咱們?nèi)V州畢業(yè)旅行怎么樣？”

    尹千陽不住點(diǎn)頭：“考完馬上就去！”

    第二天街面上都清靜了不少，各學(xué)校門口拉著橫幅，停著警車，家長們等在外面，緊張得連聊天都沒興致。

    “你回店里還是去古玩城??？”尹千陽背著書包下車。聶維山環(huán)顧四周，回答：“我在那片樹蔭下等你，中午去茶樓吃飯休息?！?/br>
    尹千陽不好意思地說：“周圍都是家長，你不怕難為情啊？”

    “怎么了，我就說我是你爸，長得太年輕而已?！甭櫨S山招來了一記重錘，他握住尹千陽的拳頭，“考試的時候別亂看，把考號寫對。”

    尹千陽進(jìn)了學(xué)校大門，獨(dú)自去應(yīng)對最后一役。

    兩天的時間，無數(shù)考生完結(jié)了自己的高中生涯，有的終于后悔沒認(rèn)真學(xué)習(xí)，有的已經(jīng)向心儀的大學(xué)邁近了一步。尹千陽屬于前者，聶穎宇屬于后者。

    但尹千陽的后悔周期很短，基本從考場出來就結(jié)束了，他拎著書包沖出學(xué)校大門，在圍堵著門口的家長中尋找聶維山的身影。

    “千陽，考得怎么樣啊？”

    尹千陽定睛一看是冰冰他爸，說：“叔叔你就別問我啦，明知道我成績不好?！?/br>
    “你都被體院錄取了，成績無所謂?！北忠埠軜诽欤а壅每匆姳鰜?，“兒子，我拿相機(jī)了，給你和千陽來張考后合影吧？”

    尹千陽和冰冰并肩站在學(xué)校大門口，頭頂上是關(guān)于高考的紅色條幅，倆人豎著大拇指拍了照，拍完尹千陽撒腿就跑：“叔叔我先走了！有人接我！”

    聶維山站在樹蔭下喝汽水，老遠(yuǎn)就看見尹千陽從人群中沖出來，他趕緊把瓶子放下，站起身就被撞了滿懷。見對方那么興奮，他問：“感覺考得不錯？”

    “不錯！”尹千陽往電動車上一坐，“英語作文我都寫滿了，沒有缺詞漏詞！”

    聶維山吃驚道：“要寫的單詞都背過了？”

    “開什么玩笑?！币ш枏堥_手臂吹風(fēng)，“不會的我就用拼音，反正混在一起也挺像那么回事兒的。”

    他們?nèi)チ苏渲椴铇?，三樓擺了個淺口陶瓷缸，缸里堆滿了碎冰，冰上放著洗好的水果，紀(jì)慎語倚在沙發(fā)上吃冰山楂，丁漢白在旁邊看書。

    “師父師叔，”聶維山和尹千陽在對面沙發(fā)上坐下，“師叔，這缸不是師父淘回來給您養(yǎng)花的嗎？”

    丁漢白“哼”了一聲：“說了句想養(yǎng)水蓮，我巴巴地找了淺口缸回來，人家嘴皮一碰又說不記得了，擱上冰就開始做果盤。”

    尹千陽拿了串葡萄：“果盤好，師叔太有想法了，沒準(zhǔn)兒還能冰點(diǎn)兒啤酒和三文魚?！?/br>
    “你少拍馬屁，考了幾分啊？”丁漢白槍口亂突突，突突完還不夠，嘟囔著挑刺。紀(jì)慎語吃完山楂滿手的紅汁，順勢往丁漢白嘴唇上一抹：“少說兩句吧，渴不渴啊？”

    丁漢白掏出帕子給紀(jì)慎語擦手：“渴也沒人給我倒茶，餓也沒人給我做飯?！?/br>
    紀(jì)慎語拿起書遮擋，小聲道：“但困了有人陪你睡覺?！?/br>
    聶維山和尹千陽被丁漢白突然而來的大笑聲嚇了一跳，眼看著那位由陰轉(zhuǎn)晴，對視一眼后都無奈地聳了聳肩。

    丁漢白繼續(xù)看書，紀(jì)慎語和他們閑聊。聶維山看氣氛不錯，說：“我們打算去廣州玩幾天，所以我又要請假了?！?/br>
    “你還挺理直氣壯？”丁漢白眼盯著書，“大夏天去什么廣州，那邊更熱?！?/br>
    尹千陽說：“我從來沒去過廣州，還想順道再去佛山練練無影腳呢?！奔o(jì)慎語樂得靠在了丁漢白肩上，“你怎么那么逗，我都想跟你們小年輕出去玩兒了。”

    丁漢白翻書的手一頓：“要不咱們也去？”

    古玩城頂層的辦公室和對面的珍珠茶樓同時鎖了門，雙耳記也全權(quán)交給了聶老和聶烽代理。聶維山與尹千陽按照原定計劃向廣州出發(fā)，丁漢白和紀(jì)慎語也跟著一道去了。

    “還以為師父師叔也來廣州呢，居然到湖北就不走了?！?/br>
    “他們估計要多去幾個地方，而且也不想打擾咱們，或者怕被咱們打擾。”聶維山看著車窗外面，“馬上就到了，先去訂好的酒店放行李?！?/br>
    尹千陽說：“我想住你之前在的那條街?！?/br>
    “那條街上只有兩家快捷酒店，而且比較亂?！甭櫨S山解釋，“可以過去轉(zhuǎn)轉(zhuǎn)，反正時間富裕?！?/br>
    夏季的廣州威力很強(qiáng)，兩個人一到室外就被逼出了滿身汗。到酒店后先沖涼，然后找了間餐廳吃第一頓廣東菜。

    吃完飯沿街散步，尹千陽問：“你上次吃雙皮奶的地方在哪？”

    聶維山回答：“在北京路附近，這回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因?yàn)槲沂窍罐D(zhuǎn)悠看見的那家店?！币ш栍謫枺骸敖庾值拇蠓鹚乱苍谀歉浇?？”

    “嗯，都在那一片?！甭櫨S山看了看表，“今天不早了，咱們明天開始逛，沙面、北京路、圣心大教堂，再把我沒來得及去的地方轉(zhuǎn)轉(zhuǎn)?！?/br>
    尹千陽也看看表：“時間是不早了，夜生活該開始了，你要不要帶我去夜總會玩玩？”

    “……”聶維山閉嘴看向遠(yuǎn)方，假裝沒有聽見。尹千陽跟上去，叭叭個不停：“聶叔說了，你那衣服上煙酒味兒特別濃，還有香水味兒，是男士香水還是女士香水？你是單純賣藝嗎？”

    聶維山不堪其擾，加快腳步奔進(jìn)酒店的大廳，兩個人跟以前在學(xué)校走廊追逐打鬧似的。進(jìn)了電梯并排站著，尹千陽從門里瞪著對方，“夜總會里面能跳舞嗎？跳舞的人浪嗎？”

    聶維山說：“沒你浪?！?/br>
    “是么？”尹千陽不愛翻白眼，這會兒難得翻了一個，電梯門打開，他擼著袖子往外沖，“我今晚就去夜總會浪一個！”

    聶維山跑出去追上，從后面把尹千陽勒著腰抱離地面，然后單手開了房間門，“嘭”的一聲門關(guān)上了，尹千陽也被他擠在了門后。

    “你來廣州的目的不會是調(diào)查我在夜總會的二三事吧？”

    “來廣州是你提出的，我壓根兒就沒有目的！”

    聶維山摁著尹千陽撓癢癢，把尹千陽弄得靠著門邊笑邊求饒，又出了一身汗。他再次把對方抱起來，朝浴室走去：“明天還要逛街，今晚不折騰你。”

    尹千陽臉上一紅：“不折騰就不折騰唄，你特意說一聲干嗎？還想讓我謝謝你?。　?/br>
    “我怕你心里期待。”兩個人關(guān)在淋浴間，半冷不熱的水沖下來十分解暑，聶維山把尹千陽的頭發(fā)撩起，“陽兒，我那時間就是單純的看場子，有鬧事的就揍一頓扔出去，遇上有門路的就給人家揍一頓出氣，沒別的?！?/br>
    尹千陽的眉眼在水汽和燈光下變得柔和，聲音也溫柔起來：“怎么可能憋一年才來找事兒啊，我那幾句是跟你鬧著玩呢?！?/br>
    聶維山抱緊對方：“我那句也是鬧著玩的?！?/br>
    “哪句啊？”尹千陽一愣。

    “不折騰你那句?！甭櫨S山已經(jīng)不規(guī)矩起來，“我他媽可忍不住?！?/br>
    尹千陽不愧是聯(lián)賽拿過金牌的長跑冠軍，第二天早早就醒來準(zhǔn)備出行，還列了個本日要吃的食物單，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適。

    外面下著毛毛雨，感覺比昨天涼快了許多，他們第一站去了沙面，聶維山指著小廣場上的雕塑說：“像不像咱們小學(xué)的時候拉著手出游？”

    尹千陽羨慕道：“小時候多好啊，想拉手就拉手，現(xiàn)在就不行?！?/br>
    “怎么不行？”聶維山伸出手，“不怕別人看就行，反正我不怕，你怕么？”

    尹千陽把手放在聶維山的掌心：“怕什么怕，廣州人民又不認(rèn)識咱們！”

    他倆拉著手在建筑群之間悠閑地散步，高高的樹，樹上交錯的根，帶著斑斑銹跡的長椅，還有隱在樹后的淺綠色小樓。聶維山按下快門才發(fā)現(xiàn)那是家咖啡館，于是他們進(jìn)去喝了杯咖啡才走。

    比起沙面的安靜，北京路就熱鬧繁華了太多，尹千陽感覺到聶維山把他的手攥得緊了些，好像他會跑丟似的。“其實(shí)這和在咱們那兒逛街沒什么區(qū)別。”他看著街上一對對情侶、密友，覺得他和聶維山融在里面分外和諧，也沒人注意他們。

    聶維山問：“去不去圣心大教堂，你不跟上帝道個歉？”

    “我觀音護(hù)體怕什么，再說他都沒助我考上清華?！币ш栠种鞓罚÷曊f，“借上帝的名義耍流氓，你才需要道歉。”

    圣心大教堂周圍還是那么嘈雜，他們進(jìn)去后收起手機(jī)和相機(jī)，然后找了空位坐下，桌上放著冊子，他們看了幾頁重新放好。前面有講經(jīng)的牧師，兩個人聽不太清楚，于是左右手相握自己禱告。

    尹千陽悄聲說：“好像人家不興求保佑，都是懺悔罪過?！?/br>
    聶維山聽了聽旁人的：“那咱們也懺悔?！?/br>
    從教堂出來沿著街走，一路上的商場景點(diǎn)全逛了個遍。半下午都累了，于是決定去最后一站，也就是聶維山當(dāng)時住的那條街。

    那條街還是老樣子，一年多過去也沒什么變化。兩個人慢慢地走，聶維山一點(diǎn)點(diǎn)介紹：“看見那棟樓沒有，我和我爸就住在那兒，房東人很好，特別照顧我們?！?/br>
    尹千陽望著那棟樓沒說話，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想夠了，突然松開彼此牽著的手，然后往前跑了幾步停下，回身說：“那邊是服裝城，你去那兒批發(fā)了東西賣?！?/br>
    聶維山站在原地沒有吭聲，靜靜地聽對方說。

    尹千陽一邊的書包帶子滑到了手肘處，他也不去管，繼續(xù)道：“你找地方賣，沙面和大教堂周圍都不如北京路人多，所以后來就只去北京路?！?/br>
    “奔波一天還不夠，晚上還要去夜總會看場?！?/br>
    “這條街，這條街……”尹千陽說著說著喉嚨發(fā)脹，他看看旁邊的店面，“你在這家吃過餃子，因?yàn)榫驮谛^(qū)門口，方便。”

    聶維山終于出聲：“還有嗎？”

    尹千陽回頭看了看：“你老提這里的樹好看，那你是不是站在那棵樹下面抽過煙？”

    “是，全都猜對了。”聶維山走近，在尹千陽面前站定，“就是還差一件，我在這些地方都做過的一件事兒?！?/br>
    尹千陽問：“是什么？”

    聶維山回答：“每個地方，我都想過你?！?/br>
    夕陽將落，他們?nèi)ν值郎钐幣苋ィ?jīng)過兩個路口后終于看見了草暖公園。湖水顏色沒變，長椅的位置也沒變，只不過這次人齊了。

    聶維山和尹千陽在長椅上坐下，一個搭著另一個的肩膀，正好看看晚霞。尹千陽愜意地靠著對方，靈機(jī)一動：“對了，你懺悔什么了？”

    聶維山說：“懺悔沒有好好學(xué)習(xí)，你呢？”

    “我也懺悔這條了。”尹千陽回答。

    “還懺悔那時候飆摩托，害三叔擔(dān)心?！?/br>
    “我懺悔了不認(rèn)真上補(bǔ)習(xí)班，讓我媽浪費(fèi)錢。”

    “讓小宇撒謊，他擔(dān)驚受怕好幾天?！?/br>
    “拿冰冰當(dāng)擋箭牌，有損他名譽(yù)。”

    “打足球隊太高調(diào)。”

    “決賽罵人太耀眼。”

    “長得太帥。”

    “跑得太快?！?/br>
    嘚啵了十幾條，最后全成了瞎吹，聶維山扣緊尹千陽的肩頭，扭臉親上了對方的頭發(fā)，低聲說：“最該懺悔，沒能更早喜歡你?！?/br>
    “我也是?！币ш栒f，“那就順延，往后多活二十歲?！?/br>
    黃昏日暮了，幾只鳥從湖面上飛過，尹千陽想起解字那兩句，站起身大聲念道：“春江水暖，草長鶯飛——”

    聶維山一巴掌拍上眼前的屁股：“都夏天了，傻蛋！”

    尹千陽接道：“你和傻蛋，天生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