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得緊，賀懷章剛進來沒多久，手有些涼，碰到皮膚上時紀川下意識縮了縮，動作不大，賀懷章卻猛地收回手，仿佛碰到了什么不該碰的東西，氣氛莫名沉默了下來。

紀川的浴袍依然敞開著，他有點不明所以，直愣愣地站在那。十七八歲的少年，宛如一根挺拔的竹子，清新又結(jié)實，渾身上下充滿了青翠欲滴的生命力。

他每天都看自己，注意不到自己的變化。然而他的確長大了，身體已經(jīng)有了男人的輪廓，有漂亮的腰線，有修長的腿，有削薄的肌rou，不再是小孩子了。

紀川無視奇怪的氣氛，上前一步重新?lián)ё≠R懷章，這回是正面的，“爸爸，好疼啊……”他附在賀懷章耳邊拿腔捏調(diào)地喊疼，嗓音輕輕軟軟的，呼出的熱氣不經(jīng)意間吹在對方耳朵上，聲調(diào)里帶幾分裝腔作勢的痛苦。

他自覺沒什么問題，賀懷章應(yīng)該安慰他才對啊?？蓻]想到，賀懷章突然推開了他，那反應(yīng)簡直過于激烈了，紀川猝不及防被推了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他穩(wěn)住身形，詫異地抬頭看，還沒來得及質(zhì)問，賀懷章就發(fā)火了。

不僅僅是發(fā)火——

雖然那次事情已經(jīng)過去兩年多，但那天的情形紀川記得非常清楚，賀懷章不知吃錯了什么藥，莫名其妙地對他大發(fā)雷霆，他一句話都插不進去，站在原地被教訓(xùn)了五分鐘。然后賀懷章推開椅子，沉著臉上樓去了。

紀川從來沒過過這么糟糕的生日，他反應(yīng)過來，氣得把桌子掀了，事后最后悔是毀了自己第一次做的菜，一點味道都沒嘗到。

生日當(dāng)晚，賀懷章關(guān)在臥室里沒出來過，紀川沒心情一個人切蛋糕，把蛋糕也砸了，早早回房睡覺。第二天早上他起床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門縫里塞著一張便簽，上面是賀懷章的筆跡：“對不起，寶貝，生日快樂?！?/br>
只有一句對不起，沒有任何解釋，而本人已經(jīng)上飛機，又飛去國外了。

紀川有時雖然喜歡鬧脾氣，但脾氣大忘性也大，很快就不介意了，只當(dāng)賀懷章跨國倒時差休息不好，心情比較暴躁，或者工作壓力大，有什么不開心的事沒法對他講。

總之他可以理解，沒多久就原諒他了，還主動打電話過去，那件事就此一筆揭過。

可當(dāng)初只是一次無關(guān)任何原則問題的小矛盾，現(xiàn)在不一樣，現(xiàn)在是賀懷章給他找了一個后媽，紀川不知道該怎么坦然揭過，能揭過嗎？以后日子長著呢，從今以后，和他朝夕相處的爸爸只剩下一半，甚至在一年或者兩年之后，又將變成三分之一。

他卻想要百分之百。

中午，終于熬到了下課，紀川第一個沖出教室，去實驗樓找賀亭。

說來也奇怪，昨天他還把賀亭當(dāng)作敵人，今天就從“相似的家庭經(jīng)歷”里找到了一點類似共鳴的東西，并且因為有了新的敵人，賀亭就被他暫時化敵為友，拉入同一陣營了。

——主要是不找賀亭還能找誰呢？他心里的煩悶沒地方傾訴。

賀亭正在做實驗，還沒結(jié)束，紀川的電話打過去兩句就被掛了，叫他等一下。他去旁邊的超市買了兩瓶水，站在實驗樓外面的銀杏樹下等。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賀亭出來了。

紀川等得幾乎沒了耐心，礙于這是自己唯一一只樹洞，忍著不高興遞給賀亭一瓶水。

賀亭問：“什么事？”

“不是你說可以來找你的么?！奔o川迂回地說，“一起去吃飯嗎？”

“不了，我走不開，就在這待會吧?！辟R亭從生物實驗室出來，穿著白大褂，這是紀川沒在他身上見過的裝扮，感覺有股十分奇特的氣質(zhì)，形容不來。

紀川說：“那你不餓嗎？”

“晚點吃。”賀亭瞄他一眼，“有話直說，鋪墊什么呢？浪費時間?！?/br>
紀川噎了一下：“沒有，就是閑聊么?！?/br>
“那聊吧，我有十分鐘可以陪你聊，你要是說不完，我們晚上回家再聊?！?/br>
“……”

紀川一陣無語，這個人到底會不會聊天??？可煩躁的心情反倒被緩解了一些，他卡殼了一會說：“上午林朵找我了，給我發(fā)了一條微信?！?/br>
“是么，發(fā)了什么？”

“一些有的沒的，解釋上次的事吧，我覺得她對我的態(tài)度和以前不太一樣了?！?/br>
“可以理解。”賀亭笑了一聲：“怎么，你還想追她？”

“如果她有意，談幾天也沒什么。”

“談幾天？你有毛病吧，還想和她談？”

賀亭皺起了眉，表情仿佛在看一個無可救藥的傻叉。紀川說：“沒，我不怎么喜歡她了，就是想找個人談戀愛，這不是挺合適的么?！?/br>
賀亭冷冷地：“為什么想談戀愛？”

“什么為什么？談戀愛需要理由么？我爸可以找人結(jié)婚，我為什么不能找人談戀愛？”一想到這個，紀川的火氣蹭地一下又提了起來。

賀亭不解：“跟你爸結(jié)婚有什么關(guān)系？”

“對，你也覺得沒關(guān)系吧，明明就沒關(guān)系，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br>
紀川想起賀懷章說的那句話，陷入了一個自己也解釋不通的矛盾邏輯里，更沒辦法給賀亭解釋，想了想又說：“再看看吧，看她還會不會再找我?！?/br>
賀亭頓時臉色一沉：“你想隨便找個人談戀愛也不該找她，她會很麻煩?！?/br>
“哪里麻煩？”

“哪里都麻煩，總之不要找她?！?/br>
“……”紀川本來就是在氣頭上才這樣講，聞言xiele氣，嘆道，“不找她，那我找誰……”

“找我啊?！辟R亭的白大褂在樹下接了一片斑駁的光影，他看著紀川，臉上沒什么表情。

紀川一口水噴出來，彎腰咳了半分鐘：“……你說什么？”

“找我。”賀亭重復(fù)了一遍。

“這……這不好吧?！奔o川有點尷尬，“你喜歡我嗎？不對，你喜歡男的？沒看出來……”

“不喜歡。”賀亭回答得干脆利落，依然是那副高冷的神情，微微皺著眉，很不高興似的，對紀川說，“你不是想談戀愛么？又沒人喜歡你，我只能好心幫忙扶個貧了，你還不滿意？”

“……”

紀川簡直不知說什么好，他在“我不喜歡男的”和“你有毛病吧”兩句里糾結(jié)了一會，腦子里不知哪根筋一抽，莫名覺得好像也并非不可行？……這個念頭把他震驚到了，他把喝了半瓶的水扔進旁邊垃圾桶，心情復(fù)雜地看了賀亭一眼，最終什么都沒說，默默地走了。

第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