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游

by煙貓與酒

一.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是晚上十一點半，蔣圖看一眼來電人，嘆了口氣滑開屏幕，聽對面扭捏又小心的聲調(diào)：“蔣圖啊……”

“嗯?！笔Y圖歪頭把手機夾在肩膀上，從床頭摸過煙盒，點上火吸了一口才不緊不慢的接著說：“又吵架了？”

電話對面的人悶笑一聲：“你又知道了?！?/br>
蔣圖瞇著眼噴出一口煙，語氣有點兒煩：“這個點打電話就沒過好事兒，趕緊分手吧一天天瞎幾把折騰?！?/br>
對面不說話了，蔣圖也不催，一根煙被燜到只剩個煙屁股，他使了力氣把煙頭碾滅在煙灰缸里，煩躁的擼一把頭發(fā)：“你跟哪兒呢？”

“……老街。”

二.

老街不是街，是個店名。

蔣圖推開老街的門，一眼就看見蔫兒嘰嘰趴在角落桌子上的盧洄之。他沒管，徑直走到吧臺前的高腳椅上坐下，跟老板閑聊。

老板姓季，季懷。后腦勺綁了個辮子，周身一股子矜貴的風(fēng)塵氣。蔣圖高中的時候認識他，什么都不懂就覺得這男人好看過了頭，妖里妖氣的?，F(xiàn)在蔣圖大學(xué)都畢業(yè)了，從逼崽子長成高大俊挺的男人，姓季的依然是那副妖魔鬼怪一樣的年輕臉龐。

季懷接過蔣圖遞來的煙，笑得活不像個好人，沖他擠眉弄眼：“不先去看你那寶貝兒？難受一晚上了都。”

蔣圖順著季懷的眼神兒往后瞄一眼，不為所動，還哼笑一聲：“活該。”

盧洄之掛了電話后就一直瞅著門口的小鈴鐺，蔣圖一進來他立馬從桌子上支棱起身子，狗崽子一樣眼巴眼望。蔣圖不理他去跟老板說話他也不氣，就坐在那等。

等蔣圖終于跨下高腳椅從吧臺走過來，盧洄之又被抽了力氣，想著自己的難過事，悲傷得垂下腦袋。

蔣圖很想伸手呼擼一把那軟綿綿的頭發(fā)，不過也只是想想。他拽開椅子坐下，冷冰冰地質(zhì)問：“這次又怎么回事？”

盧洄之囁嚅著：“他要跟我分手。”

“為什么？”

“不知道?！本趩实哪腥藫u搖頭：“他沒說?！?/br>
蔣圖一下子怒火攻心，氣得口不擇言：“那你他媽不直接分手等著過年呢？盧洄之你是不是賤得慌？”

盧洄之驚恐地瞪大了眼，眼睫毛毫無章法的亂撲扇，提著一口氣憋了半天才敢哼唧唧地開口：“蔣圖你別氣……”

“……”

氣你媽逼。

暴躁的脾氣被一團綿軟的棉花反彈回來，蔣圖有些無力。

他歪著脖子打量無措的盧洄之，這人一直都這樣，懦弱，沒有主見，誰都能欺負。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跟這樣一個男人認識了這么多年。

像一根拔不掉的尾巴。

三.

蔣圖第一眼見盧洄之就瞧不上他，那時候盧洄之還是個胖子，rou嘟嘟的臉上架一副土氣的眼鏡，站在講臺上畏畏縮縮地說“我叫盧洄之”。講臺下面的學(xué)生們哄堂大笑：“蘆薈汁兒？”盧洄之的圓臉立馬紅得充血，胳膊腿兒都不知道該怎么擺。

班主任制住學(xué)生夸張的笑聲，手指一晃就往蔣圖腦袋上彈了個粉筆頭，蔣圖懶洋洋的從桌子上撐起身子，班主任轉(zhuǎn)臉沖盧洄之說：“你就先坐他后邊兒那個空位吧?！?/br>
蔣圖支著下巴在書上胡亂記筆記，聽身后的盧洄之沒完沒了的收拾課桌，突然呼啦一聲書本灑了一地，蔣圖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往地上瞥，盧洄之手忙腳亂，正笨拙的伸著胖手去夠一卷滾到自己腳邊的膠帶。

真窩囊。

結(jié)果等蔣圖晚上打完游戲回家，窩囊的盧洄之竟然坐在自家的沙發(fā)上。

“蔣圖你再給我這么晚回家我非打斷你的狗腿?！?/br>
蔣圖沒理會他媽的恐嚇，皺著眉用下巴點點盧洄之：“這什么情況？”

“新鄰居家的小孩兒，我下班回來看他自己在門口沒帶鑰匙，就讓他來家里等他mama，不然多冷啊外面，倒春寒呢正。”

這奇遇同樣讓盧洄之滿臉不可置信，蔣圖看他傻愣愣的樣子就煩，冷冰冰的跟他媽介紹：“他是我同學(xué)，今天剛轉(zhuǎn)來的?！?/br>
“哎呀怎么這么巧??？”

蔣圖媽激動地坐到盧洄之身邊問東問西，盧洄之唯唯諾諾的應(yīng)對著，眼神兒與蔣圖一對上就立馬移開，渾身長刺兒一樣的別扭，看得蔣圖都替他難受。

多了一層鄰居的關(guān)系還是多了點兒親近感，學(xué)校和家兩點一線，哪個點都能遇見盧洄之，蔣圖下意識就對他多些關(guān)注，覺得這個胖子人還挺質(zhì)樸，也沒第一印象那么嫌棄了。

不過盧洄之有個嗜好，雖然小心翼翼的隱藏著，還是被蔣圖發(fā)現(xiàn)了。

他愛吃。

課間十分鐘，蔣圖被班里嘰嘰喳喳的女孩子咋呼得頭疼，耳朵一豎捕捉到身后撕包裝袋的聲音，回頭一看果然，盧洄之正雙手捧著個糕點，珍而重之的往嘴邊送。

蔣圖有點兒好笑：“第三個了吧？”

盧洄之怔怔得，沒理解蔣圖的意思，而等他用幾秒鐘反應(yīng)過來，周圍幾個女孩子早就嘻嘻哈哈笑彎了腰。糕點尷尬的停在嘴邊，盧洄之臉漲得通紅，不知道還該不該繼續(xù)吃。

蔣圖性格惡劣，脾氣差，自己笑話盧洄之本來還挺有趣兒，身邊這么多人都笑話盧洄之他就不高興了，立時把臉一拉，逮著笑得最狠的女生就罵：“笑什么笑，你不用吃東西啊，笑別人之前先看看你自己的腿吧?！?/br>
女生氣哼哼地走了，他又回頭黑著臉沖盧洄之：“愣什么，吃你的?！?/br>
“哦?！北R洄之眨眨眼，委委屈屈的小口吃糕點。

第二天盧洄之沒有帶零嘴兒來學(xué)校，蔣圖等了一上午也沒等到熟悉的刺啦聲，煩躁的從桌洞里掏個面包出來，胡亂掐掉兩口就往盧洄之桌子上一扔，十分理直氣壯：“吃不掉了。”

盧洄之莫名其妙的抬頭看他。

蔣圖覺得有點兒丟人，只好更加兇狠：“你吃不吃？！”

盧洄之嚇得連連點頭：“我吃我吃?！?/br>
很好。蔣圖滿意地點點頭，有種飼養(yǎng)寵物的滿足感。

四.

誰他媽知道這一養(yǎng)就養(yǎng)了這么多年。

蔣圖掐斷自己的回憶線，煩躁得點根煙。盧洄之依然蔫兒吧著。

他是什么時候瘦下來的？

是高三。

青春期的男孩子發(fā)育就像竹子拔節(jié)，一天一個模樣。每天都見面感受不到多大變化，寒假半個月盧洄之回老家過年，再回來的時候個頭躥了不少，活脫脫瘦成了另一個人。

蔣圖抱著一整個假期都沒動過的作業(yè)火急火燎去找盧洄之，一見面嚇了一跳，脫口而出：“你回去過年被虐待了??？”

脂肪一消下去，男孩子五官的線條顯現(xiàn)出來，整個人突然清秀了。

盧洄之靦腆一笑，還是那副糯糯的樣子。

那段昏天暗地的備考日子蔣圖懶得去想，他只記得高考完回學(xué)校領(lǐng)通知書，竟然有隔壁班的女孩子來跟盧洄之表白。

蔣圖看盧洄之慌亂拒絕笑得打哽，攬著盧洄之的脖子戲弄他：“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