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的是一個平和低緩的男聲，“我是物理系的慕承和。”對方大概怕他忘了，特地先自報了下身份。

    “你好?！卑俺跽f。

    “我們家有個孩子想找你看看?！蹦匠泻徒忉?，“我昨天找了馮院長，他說你才是這方面的專家，讓我向你咨詢下。又聽說你今天要乘飛機出去開會，所以才這么早打擾你?！?/br>
    艾景初一邊聽對方說話，一邊停下步子，站在岸邊，面朝湖水，之后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昂⒆釉趺戳?？?/br>
    “我姐的孩子，還在母親肚子里，但是現(xiàn)在六個月，B超照出來唇線不完整?！?/br>
    艾景初繼續(xù)問：“中斷距離是多大？上牙槽骨有中斷嗎？是單側(cè)還是雙側(cè)？”

    這連續(xù)幾個問題明顯把教物理的老師給難住了，隔行如隔山，電話那一頭的慕承和頓了頓，他對此不太懂，妻子交給他這個任務的時候，以為就是一名詞，沒想到還有這么多選擇題。

    艾景初看了下腕表，說道：“這樣吧，慕老師。我今天是中午的航班，怕來不及和你面談，但是周三晚上就回來。你要是信得過我，就等到周四一早，我們當面看看。”

    慕承和松了口氣，笑著答：“好。謝謝?！彪S后就掛了電話。

    艾景初看著手機屏幕，想了想，輸了幾個字，將剛才的號碼存進號碼薄去。學校年年擴招，校區(qū)越修越多，大部分同事幾乎都叫不上名字或者根本沒見過。他與慕承和也不算陌生，同乘過車，談過話，而且經(jīng)常聽人提起他，偶爾來看老爺子的那些老部下口中也會談及此人，只是從未聊過私事。

    星期四一大早，艾景初如約見到了慕承和。慕承和的身后是一個嬌小的姑娘，旁邊扶著一位大肚子的孕婦。孕婦手里拿著一張B超的檢驗單。艾景初接過去，仔細地看了一遍，其中一行寫著：“右側(cè)上唇連續(xù)性中斷寬約7mm?！彼仡^再看了看，送檢的抬頭，是A大附院的檢驗報告。

    艾景初抬眸問：“你們家屬有什么想法？”

    孕婦一聽艾景初的反問，沒發(fā)出一個字，卻先落下淚來。

    孕婦身側(cè)嬌小的姑娘說：“艾老師，你覺得會不會有誤？”

    艾景初看著她，心中醞釀著應該怎么出口比較委婉，他本身不是急性子，于是頓了頓。也許這個停頓讓對方誤會了，那姑娘急忙又解釋：“我是慕承和的妻子，這是我堂姐。我不是懷疑醫(yī)院的水平有問題，就是會不會有地方弄錯什么的，孩子怎么可能有唇裂，我們家沒有家族史的?！?/br>
    慕承和靠近一些，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薛桐，不著急，慢慢聽艾老師說?！?/br>
    艾景初說：“現(xiàn)在是高峰期，附院里早上看B超的人比較多，我們?nèi)ツ沁呌跋裣到杷麄兊慕虒W儀器用下，咱們再查一次，我現(xiàn)場確認。”

    孕婦聞言連聲說謝。

    到了B超室外面，薛桐陪著堂姐一起進去，慕承和留在外面。

    這一回，檢查做的更加仔細，艾景初抱著雙臂，盯著顯示屏上的黑白影像，神色嚴肅，從頭到尾有接近十分鐘，一句話也沒說，直到病人和家屬先出了診室。

    旁邊的醫(yī)生問艾景初：“你熟人？”

    “嗯?！?/br>
    “你覺得怎么樣？”

    艾景初淡淡說：“不但右唇有問題，上牙槽骨也缺了一塊，可以看見孩子的舌頭。”那屏幕上的熒光映出他臉上的輪廓，看不出神色。

    “太嚴重了，孩子最好打掉?！?/br>
    艾景初沒答話，轉(zhuǎn)而起身說：“老王，借下你隔壁的辦公室?！?/br>
    “行啊，隨便，愛用多久用多久?！?/br>
    艾景初出門環(huán)視了三個人一眼說：“我和孩子的母親單獨談談?！钡玫皆S可后，艾景初將孕婦帶到了旁邊的房間。

    艾景初問：“你是慕承和的jiejie？”

    “不，我是他愛人的堂姐?！?/br>
    艾景初點點頭，“那么既然是堂姐，不是直系親屬，我就不讓他們參與我們談話了？”這是他整個上午使用的唯一一個征求對方意見的疑問句。

    “可以。”堂姐緊張地說。

    “你們先前給我看的檢查結(jié)果，沒有錯，只是我和王醫(yī)生核對了下，可能因為上次胎兒的角度問題，沒有看清楚上腭。胎兒不但是唇裂，還有腭裂。”

    堂姐一聽到這話，雖說心中早有準備，但是那剛干的淚痕又濕了，“醫(yī)生，你可能不知道我懷這個孩子有多難。我先前結(jié)婚不到一年就有了孩子，當時我和我丈夫覺得自己都還沒來得及享受二人世界，怎么就可能要個孩子先拖累自己了呢，所以義無反顧地就打掉了。當時都沒給家里人說，知道懷孕的那天我坐在公交車上，還一直埋怨老天怎么讓我那么倒霉?！?/br>
    堂姐抹了抹眼淚又說：“結(jié)果后來眼看三十了，同學朋友都有孩子了，自己也就動了這個心思?？墒悄睦飼氲?，無論怎么都懷不上。我們倆什么醫(yī)院都看了，什么法子都想了，結(jié)果一年多還是沒消息。后來我就想，是不是老天來報應了，是不是那個被我放棄的孩子回來懲罰我了。現(xiàn)在好不容易有了，都半年了，你說……你說……”

    最后，堂姐泣不成聲了。

    艾景初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安慰，也沒有不耐煩，只是安靜地等著她情緒的宣泄。

    堂姐終于覺得自己在醫(yī)生面前有些失態(tài)，于是忍了忍，止住了抽噎，問道：“艾醫(yī)生，你覺得孩子真的很嚴重嗎？我們該怎么辦？孩子要是生下來，一定能治好，是嗎？我舍不得不要這孩子，我們給他治?！?/br>
    他說：“最后如何，需要你和家里人商量后決定。產(chǎn)科醫(yī)生也許之前給你說了如果做引產(chǎn)有些什么風險和后果。那么我現(xiàn)在是要告訴你，如果你要這個孩子，心里要有些什么準備?！?/br>
    堂姐點了下頭，等著他后面的話。

    “如果胎兒是唇腭裂，那么它生下來兩個月之內(nèi)就要到正畸科這里做一個術(shù)前正畸，我們會取模做牙槽塑行，戴矯治器，三個月的時候孩子做唇形修復手術(shù)，半年后做腭成形手術(shù)，之后直到學齡前都需到進行語音校正，因為孩子的身體在不停地發(fā)育生長，所以不排斥手術(shù)成功后還會有繼發(fā)性的畸形，如果一旦發(fā)音或者其他方面有結(jié)構(gòu)性障礙，需要到口腔頜面外科進行第二次修復。大概十二歲左右，會進行又一次外觀整形。最后一次手術(shù)鼻唇腭修復會在十八歲成年前后。期間，孩子無論生乳牙還是恒牙，都需要正畸醫(yī)生對牙齒和牙槽的生長發(fā)育進行觀察監(jiān)視和治療。”

    他盡量把語言組織地淺顯易懂一些。而堂姐聽到那一次又一次地手術(shù)后，都忘記了哭，也忘記了提問，只是瞪大雙眼。

    艾景初平靜地說：“這是目前世界上，最權(quán)威的唇腭裂修復程序。整個過程需要美容醫(yī)生、頜面外科醫(y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