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捅的醫(yī)生是急診室的，大廳的地面上還留著大灘觸目驚心的血跡，警察保安醫(yī)生護士病患和家屬，亂哄哄到處都是人。

老魏進了電梯再出來，差不多是尾隨著血線而行，心里七上八下，直到看到楊興才長出了一口氣。

護士長正在親自給他包扎手臂，心有余悸的表情，旁邊扔了件帶血的衣服。

老魏撿起來看看，袖子的布料暗紅暗紅的，扯了好大一個口子。

楊興低頭坐著，聽到聲響也只是抬眼看了一下，就又耷拉著眼皮象是快睡著了。

老魏在他面前擺擺手，居然全無反應。

“沒傷筋動骨吧？”

護士長認識他，搖搖頭：“就是皮外傷，但也夠深的。這幾天進不了手術室了。瞧這寸勁兒，他去趟銀行回來正好路過急診室，誰也沒想到陳醫(yī)師會被那人突然拿刀扎了，老楊傻不愣登地，人家都亮家伙了，他還上桿子往上湊。”

老魏很生氣，在楊興后腦勺上輕輕來了一記。

“哎！想什么呢你！！”

楊興反應迅速地抬起另一只手把他手打掉了。

老魏瞪起眼睛：“你這是在生悶氣啊？別沖我呀，哥們好心好意趕過來看你出事沒，假都沒顧上請?！?/br>
護士長弄妥了挺理解：“換誰誰不生氣啊。再這么鬧下去，這行沒人能干了?！?/br>
楊興直到屋子里只剩下兩個人，才站起來默默把門關上，轉過身，眼睛直挺挺地看著老魏不說話。

老魏等了一會，不明所以：“干嘛？哎，對了，聽說，你跟女博士要定下來了？”

楊興怔怔地若有所思，終于開口：“你來得正好，本來我就想下了班去找你的。老魏你告訴我。”

“什么？”

“為什么我做過一些事情自己會完全沒有印象？”

老魏愣了愣，忽然失笑：“你不會是忘帶套兒了吧？”

“難道我有失憶癥嗎？”

老魏的笑容僵硬住，慢慢地收了回去。

“你應該是知道一些的吧？”楊興歪過頭看著對方：“你一直給岳勝做心理治療的，他有什么都會給你說，對吧？”

老魏使勁地耙了耙頭頂，抿起嘴一言不發(fā)。

楊興看表情就知道自己猜測的方向沒錯，強烈的不敢置信讓心臟一點一點攪扭著，撕心裂肺一般，其疼比手臂上的創(chuàng)口更甚。

他有一個酗酒貪杯的父親，是個久處鄉(xiāng)下不得志的小知識分子，心比天高，身比蟻賤。直到現(xiàn)在回想起父親伴隨著整個童年和少年時期的痛揍，他依然心有余悸。在楊興的人生設定中，避免變得象自己的父親一樣，差不多是最深藏亦最重要的命題?？蓻]想到，暴力的因子還是潛伏在血液中被承繼下來。

“你知道我打他，是嗎？”

仿佛對著空氣的提問，除了殘存的音頻就再無回應。

所以，答案，貌似也再明顯不過了。

“為什么我自己不知道呢？”楊興喃喃自語著：“為什么......”

長久持續(xù)的沉默中，他象預感到什么，微微顫抖起來，眼角無法自抑地酸脹著?；诤藓蛺u辱的情緒交替混雜，沖刷內心，只能仰頭看著天花板一片模糊。

“為什么我使用暴力的記憶會......自動消檔了呢？”

楊興深深吸氣：“如果你不告訴我，能不能把岳勝的治療記錄給我看。”

老魏側坐在桌上，腳尖一抬一抬地掙扎。記錄檔案自然是沒可能的，逼到這個份上，他終于長嘆一聲。

“好吧，我想你大概也猜到了。”

“那時楊閱車禍，給你打擊太大，你......在很長一段時間，有極大的可能性.......”老魏斟酌并強調著措辭，但那根本不足以粉飾真相。

“......存在......精神障礙?！?/br>
楊興表情僵硬。

這話要是別人說，也許他只會置之一笑，可是老魏不一樣。且不說專業(yè)過硬，就是這許多年的交情，說是情同手足也不為過。

饒是如此，仍存質疑。

“你是說，我有精神分裂嗎？”

老魏緩緩搖頭：“我不能確定，我只能說是懷疑，你解離出另外一種人格。但是你的主體人格表現(xiàn)得太正常了，或者說，你用接近正常的行為強行壓制了后繼人格。如果不是因為我跟岳勝有接觸和交流，可能真的很難發(fā)現(xiàn)你的問題所在。其實直到現(xiàn)在，我也無法準確判斷，畢竟通過岳勝的描述，只能作為一種間接引證。另外多重人格的課題在臨床上來說，發(fā)現(xiàn)的實例相對稀少。有些只是因為受到重大打擊，或幼年有心理創(chuàng)傷的階段性表現(xiàn)，是可以自行愈治的?！?/br>
“為什么不告訴我？”

“去喚醒你嗎？讓你知道自己還有其他人格來質疑自己的人生嗎？老楊，意外已經毀掉了你的家庭，難道我還要把你弄來，讓你強行接受治療，搞得人盡皆知？我不能毀了你的事業(yè)。何況這些只是猜測。岳勝當時就相當于一個9歲的孩子，怎么判斷他說的不是妄想而是事實？我畢竟無法向你本人求證?！?/br>
“他不會撒謊。”楊興心里忽然涌起了巨大的恐懼：“我......我那時就打過他嗎？”

老魏垂下眼皮：“......你在暴怒的情況下會的。但是還有一些其他的......怎么說呢......我聽說你們睡在一起，還有一些，嗯，這樣那樣的親昵舉動，我也......很吃驚?！?/br>
楊興的腦袋象被火車碾過一樣轟隆隆直響，過了好半天，才找到聲音，微微顫抖。

“怎么樣的親昵舉動？”

“就，親吻啦愛撫啦，我猜，大概是......你的另一個人格會突破常規(guī)認知，他是真的......把岳勝當成楊閱來對待的。說實話，這方面，我當時處理得，的確不太好。在你找我談到他車禍前的性向之前，我一直都是這樣跟他解釋的?！?/br>
楊興只捕捉到了最后兩個字，重復著：“解釋？”

老魏面帶糾結地皺起眉頭，有些艱難地說：“是的。我跟他說，爸爸會這樣對你，都是因為......愛。”

都，是，因，為，愛。

楊興已經完全明白了。

徹徹底底地明白了。

他從來沒有象現(xiàn)在這樣痛恨過自己。他今時今日跟岳勝之間的種種，原來追本溯源，還是自己種下的因果。

V蘭說得沒錯。自己果然是個人渣。即使深藏著的另一個人格是現(xiàn)在的他完全無法想起和接受的，其所做所為，確也畢竟是出于他的雙手。

行使暴力的人是他。

偭規(guī)越矩的人也是他。

他也明白了，為什么老魏對他和岳勝之間的曖昧，岳勝對自己的依戀并不感到驚訝和意外。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