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cao練演習(xí)到大的，周圍圈圈繞繞地形隨便一轉(zhuǎn)就能把這幫黑鬼甩暈，但跟個過街老鼠似的日子實在不是個滋味，尤其是急著收復(fù)江南其余五郡的秋大爺，心急火燎地都熬出了兩三根白發(fā)，差點(diǎn)兒沒把李辭嚇飛了。

“這幫鬼東西體力太好，這么耗著不是長久之計，得先試試水兒，”秋笙在沙盤上畫出個圓圈，“明晚打伏擊，我還就不信他們真沒致命點(diǎn)。”

“何姑娘未到，秋爺，這才不過半月，會不會太急了些？”

秋笙聞言一點(diǎn)頭，正要開口回答，卻聽外頭來人傳話：“秋爺！韓將軍加急軍報！”

“念！”

“江南再下一郡，線人傳來消息，薩滿川木準(zhǔn)備改變戰(zhàn)術(shù)，將兵力大幅度從火軍身上調(diào)轉(zhuǎn)到樞軍甲軍處，以便暫時控制局勢。薩滿大勢已去，軍師之言，不出半年，江南必將收復(fù)?！?/br>
秋笙咬緊了嘴唇冒尖的死皮，緩緩沿著皮膚紋理撕扯開來，拿門牙研磨著沾染血絲的皮rou，好半晌，總算開口道：“展信紙?！?/br>
李辭舉著文房四寶候在一旁許久，聞言連忙捧上前去：“陛下。”

他嘴角微微滲著血，卻不知為何淺淺笑了出來。

終于給了他一個恰到好處的反擊理由，南大營火軍此番無論如何，必要拼盡最后一絲氣力力爭江南。他不知秋維是如何從那早已華而不實的國庫中掏出這么一大筆銀子，就憑那數(shù)目，堵上了先前向樓蘭鬼覺國的欠債不說，就是再多購置一批軍械糧餉都是綽綽有余。

這顯然不是依靠先前朝廷與楚翛共同商討出來的計策能夠達(dá)成的地步，秋笙心中自然生疑，卻礙于戰(zhàn)場之上萬事都必在半刻之間速速解決，著實是沒工夫一五一十將此事來龍去脈想清楚，只能暫且任憑秋維在京城中興風(fēng)作浪，反正依著秋笙自己的說法，這此后便是秋維的江山天下，他自個兒樂意咋折騰就隨著性子來，苦果報應(yīng)是這人受著就是。

縱然秋維供上來這么一大堆銀兩物資，秋笙還是能看出些許深藏不露的捉襟見肘，料想此人雖然有奇招接應(yīng)，但若是再讓他抽一次血脈，恐怕是一回不如一回。

戰(zhàn)爭不能再持續(xù)下去，秋笙輕聲嘆息，無論是黎民百姓還是自以為尊的文武百官，都撐不住了。

他寥寥幾筆寫完軍報，交給信使帶去，握緊承影劍掀簾出帳，點(diǎn)亮一枚軍信彈，借著那一瞬間的亮如白晝，便喚醒了陷入深眠的眾位將士，數(shù)十萬大軍于頃刻間無聲無息集合在此，中心之處，赫然占了個身著輕甲的高挺男子。

“從今往后，再不撤退！明早曙光未亮?xí)r，便與之來個你死我活！諸位將士！”秋笙提起一只沉重的大酒壇，揚(yáng)眉一笑，眼神間殺氣畢露。他右手執(zhí)劍左手隨意一仰，便灌了口熱烈辛辣的苦酒入喉，連同著噴出熱氣都有三分鐵血傲骨，“可有必死之心，與我同赴場黃泉路——”

酒碗在手，竟如同提著一顆沉甸甸的項上頭顱，飲罷抬手就著冰涼地面磕了個粉碎，儼然已將自身生死置之度外，吼聲高可震天：“誓死追隨南大營！”

秋笙看著眾將士因烈酒與激蕩心緒而通紅的臉龐，常年的風(fēng)吹日曬將這幫生于江南的俊秀小生都淬煉成了英勇兵卒，那或英挺或清秀的面孔之上，全然是徹頭徹尾的忠義憤然。深深淺淺的傷疤橫過長眉，到眼尾處堪堪停住，一雙明亮似星辰的眼眸神采奕奕，原來生而為人有所信仰堅定，竟是這般無可阻擋畏懼的英雄模樣。

提在手里的酒壇，搖搖晃晃半天，終是輕巧落在地面，秋笙在這般熱忱激烈的氣氛之中，卻是微微紅了眼眶。

韓建華說得不錯，自從遇到楚翛后他便開始有些細(xì)枝末節(jié)的變化，直到后來不知何時何地，竟是拿這條性命當(dāng)個寶貝，不舍得死了。

他狠狠閉了閉眼睛，推手敲碎了仍盛著半壇美酒的酒壇，高聲下令：“火軍聽令！各方面準(zhǔn)備，各千夫長留下領(lǐng)命！”

“是！”

沒人聽出他壓抑在喊聲中細(xì)微的哭腔，這個數(shù)十年如一日強(qiáng)大過來的男人連心頭僅有的丁點(diǎn)柔軟，都要處心積慮地小心掩蓋遮藏。迎著鋼刀直面而上前，也不過只有須臾得以感時傷逝，背負(fù)著太多太沉重的名號，連所謂“秋笙”全部真情傲骨，竟都留不得了。

此時此刻，戰(zhàn)事身外之物，皆是拖累。

火軍軍師是個將夜間打伏擊各種機(jī)關(guān)巧處皆爛熟于心的好手，此人比起那些心窩眼兒有斗大的將士自然細(xì)心得多，等著千夫長排成一列自帥帳中標(biāo)桿溜直地出去，他不過撩開帳簾往里一瞧，便自覺主動地閉上嘴站在一旁候著。

秋笙正端端正正立在桌上沙盤邊，留給軍師一個長身玉立的側(cè)面剪影，他長睫掩過眼底光輝，目光靜靜落在掛在墻上的一把萬尺弓上，腰背挺成幾乎一條直線，肩膀卻似乎再承受不住似的塌下來，憑空為這鐵血將軍添了些莫須有的脆弱凌亂。

那目光竟有些不易察覺的微妙深情，或許常人不知，可這萬尺弓卻是有兩把，若是他運(yùn)氣好些，另一把大概正握在那人溫?zé)崛彳浀恼菩?，被那靈巧細(xì)長的手指漫不經(jīng)心把玩，倒不像是件殺氣騰騰的武器，反倒多些現(xiàn)世安穩(wěn)的靜好溫潤。

他專注凝神看了那把萬尺弓許久，好半晌，才緩慢而痛苦地活動了下僵硬的脖子，轉(zhuǎn)向在一邊等候的軍師，笑道：“軍師倒是很會看人臉色?！?/br>
“秋爺，”以秋笙深厚武功來看，定然在他剛一入帥帳時便洞穿有他人進(jìn)入，此時樂于回頭接話便是再無大礙。萬歲爺心思雖說不深不狠厲，卻著實是他大半輩子見過的人物中最難猜其心意的一個，軍師便即刻轉(zhuǎn)開話題言歸正傳，“若是要趁夜色未退打伏擊，最好速速出征?！?/br>
秋笙聞言揚(yáng)眉一笑，提劍鎖甲走來，眼眶微紅：“那軍師還等什么？”

那模樣太不尋常，軍師不由一怔。

“若是我戰(zhàn)死沙場，日后會有只白色小丑鳥飛來至此送信一封，勞煩軍師將那信燒給我瞧瞧，再一件，”他探手入懷，取了封以紅蠟封口的信件遞交出去，眉眼間似有隱約不舍，癡笑道，“將這信綁在那鳥爪子上的信筒上便可，那小東西認(rèn)路?！?/br>
軍師下意識接過沉如千鈞的信件，還未來得及答話，便見秋笙已是悍然出帳，再無半點(diǎn)停留。

他抬眼看了看晦暗不明的夜空中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微弱光輝，眼底最后一絲溫存也悄然逝去，抬手炸響了今夜第一只軍信彈。

“南大營火軍三十萬將士！何在——”

漫天遍野，一聲高亢低沉爆響：“屬下在——”

秋笙看著遠(yuǎn)遠(yuǎn)追過來的、以銅鐵假人為首的地方大軍，飛身上馬，用穿戴著鋼甲的手指輕輕撫弄著雪千里柔順的長毛，橫刀直指天角微光：“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