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弄璋眉眼平靜，不卑不亢。

    小小年紀(jì)，都不是凡夫俗子！

    他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都告訴了大哥孫蔭，大哥應(yīng)該也告訴了耿介，這兩人卻又來問一遍，令他厭煩。孫封本想推病不再說，懾于二人的氣勢，手捂著心口，簡單說了說經(jīng)過。

    起因是聿國侍御史陳祺奉命去香薷山查銅礦這些年開采、生產(chǎn)、鑄造等賬目，不知道從哪里找到一本原始賬目，查出銅幣量與開采銅量相差巨大，于是御史大夫曹延昌下令嚴(yán)查損公肥私中飽私囊的碩鼠。

    香薷山銅礦由軍隊全權(quán)監(jiān)管，軍隊負(fù)責(zé)人是將軍宋世友。

    自宋世友監(jiān)管銅礦的十幾年來，貪污鑄造的銅幣不計其數(shù)。

    為了逃避追責(zé)，宋世友與手下心腹串通，栽贓陷害孫封和記錄賬目的掌簿。

    宋世友趁陳祺沒有接觸兩人時，派人暗殺他二人，想做出畏罪潛逃之狀，但孫封恰巧半夜出去大解，避過了殺身之禍。

    只是連夜?jié)撎訒r被宋世友的心腹追殺，身負(fù)重傷，僥幸有命逃回賢門縣城。但他前腳到，后腳縣廷的官兵便也到了家門口。

    好在那時孫蔭已帶著他一家人裝作家仆從后門出來，只留下妻兒去搪塞大門口的官兵。

    賢門城處處都是余家眼線，孫蔭不敢在街上久留，摸黑從狹窄的巷道穿過，將孫封一家人送到了沈宅里。

    耿介他們是外來人，那些官兵一時半刻不會想到孫封躲在這里，結(jié)果一躲便躲了半個月。

    緩緩說完，周連弟已經(jīng)將湯藥送下來，孫劉氏照顧著孫封喝了。

    “宋世友為什么要陷害先生？”孫封說得簡練，忽略了許多細(xì)節(jié)，沈弄璋因此不解道。

    “香薷山銅礦是我十七歲時發(fā)現(xiàn)的，當(dāng)時報到函州牧那里，沒有人相信，宋世友欺我年輕，更不相信。我便與他打賭，倘若香薷山有銅礦，他需尊我為先生，行弟子禮，聘請我進駐山中監(jiān)管賬目。呵呵，結(jié)果當(dāng)然是我贏了！”孫封說到此處，蒼白的臉上現(xiàn)出一抹驕傲的神色。

    “宋世友倒是爽快，確認(rèn)銅礦當(dāng)時，便遵守承諾，奉我為師，將我請到山中。至此，我看著香薷山銅礦從無到有，又跟著年邁的鑄幣師傅學(xué)習(xí)鑄幣，為聿國制造了萬萬貫銅幣，甚至可以說，聿國流通的一半銅幣，都是我鑄造的！直到今年，已是十五個年頭?！?/br>
    神色漸變?yōu)榭嘈εc憎惡，孫封續(xù)道：“然而，那時的我并不知道宋世友是個無能又jian險的小人，更不知道當(dāng)年年少氣盛的賭約在宋世友心上是一根刺！我比他小十二歲，卻是他的先生，他表面尊我敬我，實則始終意難平，壓在心底的恨意終于在陳祺來了之后有了發(fā)泄的出口?！?/br>
    “我既懂勘礦，又懂鑄造，更是最了解香薷山的銅礦量和銅幣生產(chǎn)量的人，所以他誣我勾結(jié)掌簿一起上下其手，大貪特貪。如此既替他頂了罪名，又除去我這個眼中釘，一石二鳥！”

    說到最后心情激蕩，孫封又咳了起來。

    穆礪琛暗暗腹誹，鄭奇聲在國君之位已經(jīng)二十多年，香薷山的銅礦不過開采十幾年，怎么就成了提供聿國一半貨幣的大礦了。

    忽略這些，穆礪琛佯作好奇地試探道：“聽聞勘礦與植物水土等關(guān)系很大，有經(jīng)驗的師傅看一眼便能斷定是否有礦藏，可是真事？”

    “原來穆先生也懂這個？”孫封淺淺一笑，眼神很精明。

    “不懂，只是聽人說過，偏巧先生是方家，便想求證一番?！?/br>
    “當(dāng)然是真事！”孫封頗有得色地答道，“山川河流，只要我看上一眼，便知地下水下是否藏寶，否則宋世友怎么怎會讓我在香薷山待上十幾年！”

    又提到宋世友，孫封怒氣上涌，罵道：“許世友無能之輩，若無我在香薷山支應(yīng)一切，他這么多年如何吃香喝辣，從一個百夫長升至車騎將軍！”

    雖然孫封不肯透露過多，但穆礪琛已有所確認(rèn)，更不想再聽他牢sao，轉(zhuǎn)而正色問道：“陳祺與宋世友之間是哪種關(guān)系？賢門縣城來追捕你一家的又是抱著什么目的？”

    孫封停了咳嗽，冷笑一聲，似在笑無辜的自己被卷入這禍?zhǔn)轮小?/br>
    帶著一臉的不屑，答道：“陳祺其人不了解，聽聞是御史大夫曹延昌的心腹之人。他確是認(rèn)真在查香薷山銅礦的賬目，所以必然與宋世友是敵對關(guān)系。至于宋世友，曾是余承山手下的百夫長，靠著奉承巴結(jié)博得余承山青睞，所以在這賢門城里調(diào)動官兵來追捕我的人是何目的，不言自明了吧?！?/br>
    “余承山是余殿邦的兒子，他們都不是好人！”生怕沈弄璋和穆礪琛不知道似的，孫幺兒痛斥道，因不懂掩飾，眼神里皆是仇恨。

    “呵呵，宋世友如今是老jian巨猾，既想讓我給他勘礦煉金，助他獲取功名利祿，又心懷怨恨不肯愿賭服輸。他若是條漢子，當(dāng)年坦蕩蕩說他輸了，但我經(jīng)驗淺，不足以上山，我倒也能投別處去。聿國這么大，我自然還能找出其他的金礦。偏他又惦著我的本事，又恨著我的本事，竟如此過河拆橋，當(dāng)真卑鄙！”

    “啟河支流流過香薷山，那無端消失的無數(shù)銅幣，自然是流進了啟河，再流向哪里，大家心知肚明。我雖看破這些但從未說破，宋世友陷害我，也是存著這個心思，滅我的口，讓這世上少一個知曉他們貪婪嘴臉的人！”

    越說越是激動，孫封咳得劇烈起來！

    孫劉氏輕拍他的背心，孫幺兒則輕撫他的心口，這才慢慢平順下來。

    喝了一碗溫水，孫封這幾日的郁郁不得志的落寞忽地轉(zhuǎn)成一股豪情，說道：“雖然我沒有去過啟部，但這幾日也聽聞了啟部不少事，糙紙、黃紙、細(xì)鹽、香茶和精美的繡錦。這么人杰地靈的地方，地下一定有寶藏。只要我能去啟部，便一定能尋那些寶藏出來！”

    “這自然是好事，只是如今沒有辦法出城，我們今日剛到，也需要時間籌劃?！蹦碌Z琛安撫道。

    聽出穆礪琛有告辭之意，沈弄璋也起身道：“孫先生，這宅子被不少眼線盯著，城里不少人看到我們進城，可能會有人來試探，我們不能久留在此，適當(dāng)時候再來看望孫先生，還請稍安勿躁?！?/br>
    孫劉氏連連應(yīng)著：“我們懂，我們懂！”

    孫封緩緩點點頭，沒有說話。

    “哥哥，jiejie，什么時候能送我們出去？我爹在這里見不到光亮，傷好得很慢?！睂O幺兒從床榻上跳下，跑到穆礪琛跟前，仰頭看著他，眼中有無限渴盼。

    “暫時忍耐，等我們摸清情況?！蹦碌Z琛道。

    孫幺兒沒有接話，表情很是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