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灰蒙，霧霾陰沉，兩人之間暗涌蟄伏，安靜許久，周啟深下意識地低頭，趙西音在無聲流淚。

    “小西?！敝軉⑸畹氖种肝Ⅱ?，就這么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臉頰，“這些年，是我委屈你了?！?/br>
    趙西音心有戚戚，目光遙望某處，心思極靜。

    “一個(gè)人帶孩子不容易，姑姑幫襯照顧，我永遠(yuǎn)記她這個(gè)情分?！?/br>
    趙西音猛地抬起頭，哭笑不得，“說多少遍你才信吶，你真沒兒子?！?/br>
    都到這份上了，還否認(rèn)有意思么，周啟深也不高興了，悶沉沉地說出名字，“是不是叫vivi。”

    趙西音愣了下，她這一瞬的反應(yīng)被他盡收眼底，愈發(fā)肯定猜測。

    趙西音站起身，就差沒指天發(fā)誓，“那不是你兒子！我天，那是，那是我姑姑在福利院領(lǐng)養(yǎng)的！”

    周啟深也不跟她爭辯，悠哉哉地轉(zhuǎn)過頭，眉間倆大字——胡扯。

    趙西音一肚子解釋到了嘴邊，又給吞了回去，她閃爍其詞，并不想在這個(gè)問題上深入剖析，丟了句“好好休息”就走了。

    人走了，善心還在。

    反正團(tuán)里沒事，半休假狀態(tài)，趙西音趕大早去買菜，趙文春起床時(shí)，她已經(jīng)在廚房砍排骨了。陣仗咣咣咣的，嚇了趙老師一跳，問她怎么了。

    趙西音也沒隱瞞，把周啟深的事說了一下。

    趙老師第一反應(yīng)，“哎呀，啟深現(xiàn)在身體這么虛了??？又住院了喲？”

    趙西音點(diǎn)點(diǎn)頭，蔫蔫的，“哪兒都有毛病，上回聽說還腎虛吧?！?/br>
    “他才三十二啊，初老癥來得這么快？”趙老師心驚。

    趙西音一本正經(jīng)地帶節(jié)奏，“他早就初老過了，應(yīng)該是更年期提前吧?！?/br>
    趙老師慈悲心腸，“是個(gè)可憐孩子，行吧，飯菜我來弄，你每天給他送點(diǎn)補(bǔ)補(bǔ)身子?！?/br>
    趙西音心有戚戚焉，“哎！是挺可憐的！”

    轉(zhuǎn)個(gè)身，心情好的很，周啟深就是欠收拾。

    這天傍晚，岑月給趙西音打電話，火急火燎的，說是她租的公寓鑰匙不見了。趙西音去工體方便，想讓她幫忙去團(tuán)里找找。

    趙西音沒耽誤，打車去的，還真找到了。

    “咱倆在三里屯會和，我把鑰匙給你?！敝v完電話，轉(zhuǎn)過身，就看到張一杰站在門口，應(yīng)該是來了好一陣了，笑著招呼，“小趙，這么晚還沒走？”

    “我找鑰匙?！壁w西音看見孟惟悉站和張一杰站在一起，慢慢轉(zhuǎn)開視線。

    張一杰人精，找了借口就撤了。孟惟悉立在門口，趙西音向前兩步，他也沒有讓開的意思。沉默一會，孟惟悉說：“送送你。”

    他走前面，趙西音覺得他瘦了。穿著黑色大衣，隔著兩層衣服，都能看見肩胛骨微凸的一條弧。孟惟悉長得好看，吃穿用度都很講究，那時(shí)她還小，十八九歲的模樣，一臉天真做派，跳舞要保持身材，小女孩兒嘴饞，經(jīng)常背著戴云心出去偷吃烤串兒，孟惟悉嚇唬她，“變成豬，你就不能參加比賽了?！?/br>
    到嘴邊的羊rou串又放下了，趙西音掙扎兩秒，可憐兮兮地伸過去，“你幫我把rou粒吃了，我嘗嘗胡蘿卜丁上的rou味兒行嗎？”

    孟惟悉舍不得她失望，幫她把牛rou都吃了，剩下的胡蘿卜丁又香又軟。

    他其實(shí)不太吃這些垃圾食品，十五六串下肚，晚上就鬧成了腸胃炎。趙西音偷偷來看他，又心疼又懊惱，淚眼巴巴地說：“孟惟悉，你變植物人了我就照顧你一輩子。”

    孟惟悉得氣死，“你就不能盼你男朋友好一點(diǎn)啊？”

    趙西音捏捏他打吊瓶的手，掌心溫柔地虛虛蓋在手背上，“藥水好涼吧，我給你暖暖?！?/br>
    暖了好多年，也冷了好多年。

    兩人一左一右站在電梯里，中間空空蕩蕩。所謂一別兩寬，卻無法各自從容。孟惟悉低眉垂眼，整個(gè)人都是麻木的。電梯指示燈往下，叮的一聲，門開時(shí)，他突然牽住了趙西音的手。

    趙西音皺著眉，手腕掙了下。

    孟惟悉牽得緊，面容像是深山靜海，眼神七分用情三分乞求，他啞著聲音說：“再牽一會兒，行嗎？”

    趙西音也不掙了，皮膚一片涼，像是一潭死水。

    外面霓虹映天，風(fēng)卻是寒的，就這么十幾秒的沉默與順從里，他能感受到趙西音的不為所動。

    指尖再熱，也焐不熱那顆真心。

    趙西音不費(fèi)一個(gè)字，十分殘忍地傳遞了真相。

    她默著臉，忍了一路的話還是問出了口，“孟惟悉，你做什么我管不了，但你可不可以顧著點(diǎn)底線，周啟深真沒了命，你就能撇得干凈么？”

    一句成傷，撕開遮掩，門外風(fēng)雪洶涌而入。

    孟惟悉沉著目光，“我做什么了？”

    趙西音直視于他，“他在停車場被人捅了兩刀，孟惟悉，這樣就真沒意思了?！?/br>
    孟惟悉寒著臉，“他做多了虧心事被哪路仇家尋仇，可能他自己都想不起。我要真想殺他，他就沒這個(gè)機(jī)會在你面前搬弄是非了?！?/br>
    再溫潤和氣的人，狂妄起來也能把人噎死。態(tài)度都不好，一個(gè)直來直往，一個(gè)心狠不屑，怎么談？還能談么？孟惟悉難受得跟被刀子扎似的，血rou之軀上全是窟窿。

    趙西音深吸一口氣，極力克制情緒，“孟惟悉，你這樣搭上自己，不值得的。”

    “值不值得，我說了算?！泵衔┫ぱ鄣锥际穷j意，望著趙西音的目光能滴血，“他周啟深遭什么報(bào)應(yīng)都是應(yīng)該的，他就是個(gè)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當(dāng)年，當(dāng)年要不是他！”

    孟惟悉聲音哽咽，目光碎裂。眼前人是心上人，也是他再也無法圓滿的一個(gè)夢。

    談舊情，總會幾度唏噓，趙西音坦然誠懇地望著他，目光中的溫度像是被四起的風(fēng)蒸干，悵然與迷惘交織，卻織不出一張能托舉住彼此的網(wǎng)，只能任往日美好如流沙飛逝，抓不住。

    趙西音心平靜氣地說：“孟惟悉，就算沒有周啟深，我和你也不回去了。問題不在這個(gè)人是誰，你現(xiàn)在還不明白嗎？”

    孟惟悉向前一步，冷靜自持都丟去了一邊，他呢喃保證，“小西，給我一個(gè)機(jī)會，我們可以的，我們一定可以的?！?/br>
    承諾聽來就是一紙誑語，有些人命中注定于生命中，老天爺說，她只能陪你這一程，那就只有這一程。她是福祉，也是劫數(shù)，是遙不可及的夢，也是永生難忘的疤。

    一曲終了，人該散了。

    趙西音抬起頭，忽然說了句，“我不是被逼，也不是找替身，我嫁他嫁的心甘情愿，我明白自己的身份，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從來都是我自己說了算。孟惟悉，沒有那么多復(fù)雜原因，如果有——

    我愛這個(gè)男人?！?/br>
    感情這種事，無疾而終也好，未得善果也罷，但真的不能說成假的，或許沒有還愛著，但至少，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