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外公面前跪三天三夜，他的確不肯收下的。

    “是啊?！?/br>
    小伙計應(yīng)了一聲。

    面前的小姑娘扎兩條小辮，眉梢眼角溫溫軟軟的，帶著一股子罕見的恬靜。衣裳舊的，顏色被曬得素掉，但打扮干凈妥帖，尋不出半點毛病。

    她安靜站在這兒，比動輒大吼大叫的他有學(xué)徒樣子多了……

    領(lǐng)會到阿汀的言下之意，小伙計干咳一聲，面上浮現(xiàn)些許尷尬。

    “附近老有小孩跑進(jìn)來玩鬧，昨天還把草藥弄亂了，害我被師傅一頓批……”

    難為情地解釋兩句，又覺著自己在找借口。他咬咬牙，干脆低頭道歉：“是我對不住，不該沖你吼的?！?/br>
    阿汀擺擺手：“沒關(guān)系?！?/br>
    “小meimei你有什么事？看病還是……”望見后頭冒出來的陸珣，人高馬大的小伙計也被嚇一跳，楞好久才把自己的話補(bǔ)完：“看病還是抓藥？”

    “你們收野人參嗎？”

    “野人參？”

    鄉(xiāng)下小丫頭識得人參？真的假的？

    “真是野人參，收是肯定收的，不過我?guī)煾翟诤箢^熬藥……”

    小伙計話間帶著猶豫。

    農(nóng)村人習(xí)慣了不要錢的赤腳大夫，一看到中藥堂，便打著赤膊沖進(jìn)來要他們幫忙看病抓藥。一旦提到錢，立馬翻臉不認(rèn)人，破口大罵他們心腸黑，坑害老百姓的血汗錢。

    聽聞他們收草藥，還有路邊瞎拔草，非要他們高價收下的。

    一來二去把他給弄怕了，萬萬不敢在師傅熬藥的節(jié)骨眼進(jìn)去打擾，不然該輪到他收拾包袱滾蛋了。

    阿汀動了動鼻子，眼眸微亮：“何首烏？”

    “你怎么知道？”

    嚇。

    這丫頭怎么知道師傅正在熬制何首烏？聞出來的？

    但藥鋪子里頭大把大把的草藥，她這鼻子也太靈了，對草藥也太熟了。難道真有兩把功夫？

    小伙計立即想出一個招數(shù)：“我?guī)煾蛋舅幉幌矚g被打擾，要不你先把人參拿出來讓我瞅瞅？行的話，我就去叫我?guī)煾怠！?/br>
    “好?！?/br>
    阿汀轉(zhuǎn)身，兩條細(xì)白胳膊接過搪瓷盆子，想放到木柜上去。

    她力氣不大，看著怪費力的，宋敬冬和小伙計同時想搭把手，比不得陸珣動作快。手掌心往盆底一貼，穩(wěn)穩(wěn)把它送上柜面，再慢悠悠抽回手。

    阿汀對他晶瑩地笑了一下。

    小伙計：真甜！

    宋敬冬：真雞賊！

    陸珣再次賞他們一人一個高傲的眼角。

    人參虛埋在土里，阿汀用手掌小心撫開泥土，將三根人參鋪在桌上。小伙計入行不久，望聞問切很遠(yuǎn)，還在記背草藥的最初階段。此時一眼看中最前頭的那個人參，驚嘆。

    個頭大，根莖形如龍爪，漂亮又有意象，正符合國人萬事討彩頭的性子。不夸張地說，這品相裝進(jìn)紅錦盒子里，燈一打，有的是人搶著買。

    “我去叫我?guī)煾党鰜?！?/br>
    小伙計心尖打顫，忙不迭沖到后院去：“師傅師傅，快出來看野人參……”

    還是毛毛躁躁的呢。

    阿汀乖乖站著等，沒一會兒便見白胡子老大夫走出來，身穿褂布，打扮得素凈而獨特。

    他沉得住氣，不太瞧這三個小毛孩子，摸出老花鏡不緊不慢地戴上，迎著光徑直去打量人參。

    學(xué)徒只看形，他看得更細(xì)心些。

    橫紋分明，須長有形，確是野生野長的百年參。

    另外兩株年歲短上二十年，品相中上，也是不錯。

    “你挖出來的？”

    老大夫看向阿汀，稍一皺眉，指著她發(fā)現(xiàn)的那支人參說：“這個好，另外兩個尋常。三百塊錢，你愿意我就收了?！?/br>
    三百塊錢啊。

    阿汀默默地掰手指算算數(shù)。

    野生人參估價復(fù)雜，涉及、年齡、形狀與重量的綜合因素。百年野參算得天材地寶，在二十一世紀(jì)少說有幾十萬到百萬，富豪哄搶的話還能更往上走。

    不過那也是后來，人參被大量采挖后，物以稀為貴的抬了價。

    擱在現(xiàn)在……這三百多算二十一世紀(jì)多少錢？

    她小小蹙眉，手指頭豎起來又折下來，有點算不清楚虧賺。

    看起來迷糊得可愛。

    宋敬冬笑著，“縣城里還有兩家中藥堂，不然……”

    “五百?！?/br>
    那叫一個當(dāng)機(jī)立斷。

    老大夫其實心知這是可遇不可求的好貨，只是農(nóng)村的小丫頭片子未必識貨。

    老百姓們把錢攥得死死的，真要病嚴(yán)重了，寧愿去縣城醫(yī)院。畢竟中醫(yī)的調(diào)理性質(zhì)居多，沒有西醫(yī)那手術(shù)刀子來得快很準(zhǔn)。

    把藥鋪開在這兒，圖的便是打民間低價收購草藥。轉(zhuǎn)手往外倒騰，一來一去賺得輕松自在，日后便宜、甚至免費給老百姓看看病未嘗不可。

    他看著宋敬冬不好欺瞞的模樣，想了想，“六百，更多沒有了?！?/br>
    已是天大的數(shù)字，頂爸媽兩人加起來，一整年賺的錢。

    宋敬冬斂睫也想了想，笑道：“老先生要是有做長久生意的念頭，不如五百五打個折扣做人情?！?/br>
    “什么意思？”老大夫心念一動。

    “您知道日暮山么？”

    “日暮村？”

    “是我們村里的山，少說三四百年的歷史，花花草草很多，指不定有多少藥材?！?/br>
    宋敬冬的手指在桌上輕敲：“可惜村里沒人認(rèn)識這東西，只有我家小meimei，打小愛往老醫(yī)書里鉆，學(xué)個七七八八，還能認(rèn)出幾個樣子來?！?/br>
    原來的阿汀也愛這個的么？

    阿汀疑惑地眨眼，還想著，難怪爸爸哥哥一點也不驚奇哦。

    老大夫又摸一下眼鏡腳：“你這意思到底是……”

    村里人人看著盯著，草藥能賺錢這事早晚傳開。到時候他們想分一羹粥，鐵定家家戶戶的往山上涌。

    但他們腦袋空空，沒有對應(yīng)的知識，只能亂拔一通。

    不管山下神婆能夠管制得住，這日暮山總要受損，對他們家對這件藥鋪百害而無一利。

    宋敬冬心如明鏡，笑吟吟道：“就是做長久生意的意思。這日暮山外人進(jìn)不得，日暮村里不如只認(rèn)我們一家。鋪子里要什么盡管說，只要有，我們會給你弄來。品相總比亂拔亂摘來得好?！?/br>
    老大夫轉(zhuǎn)去看阿汀，看不出多少門道。

    不過拿偏門的珍稀藥材來考驗她，還問她有關(guān)于時令本草的種種，連自家徒弟都答不上的東西，她卻一一答出來了。詳細(xì)且正確無誤。

    老大夫沉默半晌，下定決心應(yīng)了。

    “方便來個契約摁個手指頭么？”宋敬冬煞有介事：“我還是信白紙黑字。”

    后生可畏啊。

    “成。”

    老大夫摘下眼鏡，拿出紙筆寫下一張老契約，按下紅通通的指印。

    打今兒起，無論多好的藥材，他們只往他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