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的四點半，阿汀的房門咚咚響。

    “起床起床，快快快。”

    林雪春沖下樓梯，使喚剛洗完臉的宋于秋：“鉛筆削了沒？快快快！”

    她顧不上洗臉，‘快快快’地生火，又‘快快快’地煎蛋。身體猶如陀螺般，在不大的屋子里轉(zhuǎn)悠來去，渾身帶風(fēng)。

    阿汀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間，被這股風(fēng)一下帶到門口洗漱。

    隔壁王君家也是一個情形，王君媽走進走出，余光見著阿汀母子，遠遠打個招呼：“雪春，早飯做了沒？要不擱我家吃一頓？”

    “不麻煩不麻煩?！?/br>
    “你這話說得，我還麻煩你們家于秋送君兒去考試呢?！?/br>
    林雪春笑罵：“說什么渾話，這不是找你家借的三輪車么？！”

    王君媽也笑，話題轉(zhuǎn)到阿汀身上：“哎呀，阿汀這裙子好看的呀?！?/br>
    鵝黃色的連衣裙，單排扣，但裙擺大大的，鑲嵌兩條白邊布條。小姑娘長得又水靈，好輕巧細致的五官，站在清透的陽光底下，白得干凈純粹，近乎透明。

    稍稍有點兒病氣，不過瑕不掩瑜。

    “都說女大十八變，阿汀這在家才養(yǎng)了小半個月，竟漂亮得王姨都認不出?！蓖蹙龐屘焐勺?，好話不要錢的往外掏：“還有裙子這個色，這個款兒，我真真是頭一回見?！?/br>
    “在城里住過，心靈手巧就是不一樣。有空幫我家君兒也做一身成不成？”

    林雪春的臉色停頓片刻，又活辣起來：“我什么時候缺過你的好？成天擺弄這張嘴，不去弄買賣真是可惜壞了！”

    阿汀再度被推進門去，白粥油條荷包蛋，還有維他奶擺在桌上。

    “鉛筆還沒削好？”

    “上月剛買的橡皮，怎么只剩一半了？”

    “書帶不帶？”

    這頓飯吃得雞飛狗跳。

    爸爸宋于秋踩著一輛破舊的小三輪等在門口，王君不耐煩地應(yīng)付著自家的媽，母子倆聲音一會兒你高，一會兒我高，斗得不可開交。

    阿汀背上單肩的帆布包，正面映著大紅的五角星星，鉛筆橡皮放得整整齊齊。她合上包，對林雪春說：“mama我走了。”

    “走吧走吧?！?/br>
    不超過三秒伸手把人揪回來，像楸小雞崽那樣。

    “準考證帶了沒？”她緊緊皺眉：“拿出來我瞅瞅?！?/br>
    捏著準考證看了許久，指著考號再三叮囑：“這么一大串數(shù)字，睜大眼睛看仔細，別寫錯了。名字要寫大名，寫宋千夏，記住沒有？”

    阿汀乖乖地點頭，乖乖地應(yīng)，耐心十足。

    林雪春翻來覆去念幾遍，實在找不出別的話語，便扇手趕蒼蠅似的趕她走。

    “mama。”阿汀逆光轉(zhuǎn)過身來，雙手握著肩帶，又以很堅定很可靠的口吻說：“你不要怕，我會考上高中的。”

    林雪春呆了一下，旋即亮出嗓子：“你媽我活了大半輩子，有什么可怕的？考不考得上是你自個兒的事，到時候天天在田里插秧拔草，別找我哭啼就行?！?/br>
    阿汀不反駁，坐在三輪車小板凳上揮揮手，走了。

    “手握著桿，別東瞅西瞧的！”

    王君媽朝坐不住的女兒大喊一聲，旋即雙手合掌，念著南無阿彌陀佛走回屋子。

    林雪春已不信神佛。

    她僅僅是素面朝天，目光炯炯，狠狠地說一句：“都說老天開眼，你要是沒瞎干凈，就該好好保佑我家阿汀?！?/br>
    這是你欠我的，欠我們宋家的。

    三輪車行駛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車身搖擺晃蕩，途徑過家家戶戶，遇上一條波光粼粼的長河。

    不少婦女在河邊洗衣，眼尖瞧見王君：“君兒，這么早去考試??？”

    “好好考，別叫你媽生氣！”

    “拿個狀元回來！”農(nóng)婦們玩笑。

    王君小聲嘀咕：“那我沒法子，還是氣著吧?！?/br>
    “那小姑娘誰？”有人看見阿汀。

    “昨個兒村長開會，你沒來？這是林雪春家那個?！?/br>
    “咋瞧著不像？”

    “就是半個月沒見人，養(yǎng)白了些。你眼神不好使，非說人家不像？”

    “我都給忘了，阿汀今年中考的，難怪宋于秋踩的三輪，”

    “老宋家的婷婷今年也考，你等著吧，婷婷媽和阿汀媽又要杠上。這對姑嫂很有熱鬧的?！?/br>
    七嘴八舌交談起來，原先那位婦人突然揮手叫道：“阿??！”她不管怎么打量，都覺著小姑娘比驕橫的阿汀丫頭好看上千百倍。不服氣，故而出聲試探。

    眾人搖頭笑道：“你還不知道阿汀那脾氣？”

    阿汀出了名的不理人，別看只是小小的丫頭片子，動不動翻個白眼送給你，氣死你。

    話說到半截，冷不防阿汀回過頭，伸出細白的胳膊揮了揮。

    她臉上掛著月牙般清亮的笑容，鬧得婦女們一下子都傻掉了。

    阿汀怎么……轉(zhuǎn)性了？

    ☆、考試

    一條彎彎繞繞的小路，靜靜連接著日暮村和外界。

    縣城離村子很遠，足足一個半小時的路程。王君大大打個哈欠，抱著木凳子百無聊賴。

    她盯著阿汀許久，見阿汀沒有任何異常的舉動，戒備的神經(jīng)漸漸松懈下來。

    手腳也癢癢起來。

    忍不住腳尖碰一下阿汀，兇巴巴的問：“喂，考不上高中的話，你準備干什么去？”

    阿汀回答：“不會考不上的”

    王君瞧著她認真的小樣，捶板凳哈哈大笑：“你分數(shù)比我還爛，還想上高中？”

    阿汀想了想，還是覺得自己考得上，而且要考得很好，不然就沒辦法給家里爭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蓖蹙龓缀跻獫M地打滾了：“就你那個成績，要是考得上縣城的重點高中，我把老虎幫老大的位置讓給你！”

    老虎幫是什么東西，老虎幫的老大位置又是什么？

    阿汀云里霧里，王君已經(jīng)探出身體，手伸進湖面上一片片的草堆，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邊。翻開書本再往臉上一蓋，她翹著二郎腿睡覺去了，姿態(tài)比男孩子更瀟灑。

    看樣子不會為她多作解釋了。

    阿汀又想了想老虎幫，想不明白，便安安靜靜地看語文書。

    風(fēng)吹得書頁嘩啦啦，細碎的發(fā)絲飄來蕩去。阿汀不厭其煩地把頭發(fā)勾到耳朵后頭，不知不覺到了縣城。

    王君在縣城一中考試，麻溜地跳下車，朝宋于秋揮揮手，臨走前甩給阿汀一句：“別忘了我們打賭，你輸了就當我的小弟。”

    經(jīng)過兩天的心理準備，以及今天早上的短暫相處，王君已經(jīng)把新的阿汀歸于‘做飯很好吃，但腦瓜摔得傻乎乎’的行列。她不怕她了，反而覺得她挺順眼的，是她小弟堆里沒有的安靜和漂亮。

    前提是她別拿那雙晶瑩的眼睛盯著她。

    阿汀的考場在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