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就坐在收銀臺旁邊，直勾勾地看著徐福福，啞聲問：“爸，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徐福福一怔，張了張嘴卻沒發(fā)出聲音。

徐苑心頭頓時(shí)涌出一大片澀意，他艱難地扯出一個(gè)笑容，垂下眼瞼，聲音壓低帶了幾分自嘲，“我喜歡男的，對你來說是不是恥辱？”

話音剛落，他抬起頭，苦澀地笑著，邊搖頭，自責(zé)道：“可是我也沒辦法，我也想喜歡女生不會傷您的心，我也，想您永遠(yuǎn)不會對我失望……”

徐福福喉嚨干得生疼，慢慢地從嗓子里擠出話：“……真的沒辦法……喜歡女生嗎？”

徐苑身形一頓，他按捺住洶涌奔來的情緒，無聲地?fù)u頭。

徐福福身體又輕顫起來，從口袋里摸出煙，點(diǎn)燃就要抽起來。

徐苑看到他的手。

他的手很大，皮膚卻蒼老松弛，布著一條條突起的筋，指關(guān)節(jié)腫腫的，上面的紋路也跟皺紋一樣，皺成一團(tuán)。

這雙手撫摸過他的頭發(fā)，笨拙地幫他縫衣服，在雨天把他抱起不讓他淋到一點(diǎn)雨水。

可它也老了。

徐苑狠狠挪開視線，拼命忍住涌到鼻間的酸澀，眼眶卻漸漸紅了。

徐福福抽了口煙，卻一下嗆住了，彎著身體咳起來，徐苑趕緊起身拍他的背，“爸，你沒事吧？”

“沒、沒事……”徐福福擺了擺手，抬手抹了下濕潤的眼角，干巴巴地笑了下：“眼淚都咳出來了……”

徐苑動作一頓，忍著澀意，低聲說：“對不起。”

徐福福又哆嗦著手把煙往嘴里送，猛抽了一大口，他又咳起來，不住地擦眼睛，邊說：“今天怎么回事……都不會抽煙了……”

看到徐福福一直擦眼淚，徐苑喉頭一哽，再也說不出話。

這段談話戛然而止。

徐苑垂著眸，回到房間。

何不言看到他就站起身，問：“怎么樣？”

徐苑慢慢搖了下頭，輕聲說：“我不該逼他的?！?/br>
他說著，靠在墻邊，緩緩抬手擋住臉，眼睛也無力地閉起來，“他現(xiàn)在沒辦法接受，也沒說我什么……我卻逼著他要他給出個(gè)準(zhǔn)確的回復(fù)，我他媽怎么能這么壞……”

他的聲音隱隱發(fā)抖，充滿自責(zé)，低不可聞。

何不言渾身緊繃，抿著唇朝他走去，壓低聲音說：“是我的錯，我亂出主意?！?/br>
徐苑仰頭抵在墻上，露出白皙的脖頸，他仍然擋著臉，想到剛才，聲音哽咽了一下，“你不知道，他在我面前哭，還假裝是被煙嗆到了，一直在擦眼睛……我第一次看到他哭……不言，該怎么辦啊……”

第98章

徐苑沒再找徐福福聊天。

他特別愧疚,甚至不敢和徐福福對視。

家里氣氛還是和往常一樣,徐福福一直沒告訴何玲。

過完元宵就要返校，何玲照例幫他們收拾行李,一邊不放心地絮叨,叮囑他們多吃飯養(yǎng)胖一些學(xué)習(xí)要勞逸結(jié)合。

徐苑把維生素裝進(jìn)背包里,淡聲笑著，邊回應(yīng)著何玲的話。

收拾好東西,徐福福開車送他們?nèi)セ疖囌尽?/br>
一路上徐苑都看著車窗外沒說話。

直到到了火車站,徐福福推開車門去后備箱拿出行李箱，徐苑和何不言也下車,接過行李箱,站在一旁。

何玲看著他們,眼中隱約有淚，蒙著一層水汽，卻在笑著，柔聲說：“放假記得回來啊,mama給你們做好吃的?！?/br>
徐苑點(diǎn)頭,眉眼染了幾分笑意，他扭頭,看了看徐福福。

徐福福對上他的視線，一頓,朝他伸開雙手,“兒子，來抱一下吧。”

徐苑愣了愣,隨即松開箱子，回抱了徐福福，低低地喊了聲：“爸。”

徐福福拍了拍他的肩膀，沉了沉呼吸，似乎輕輕喟嘆了一聲。

距離太近，徐苑清楚地聽到他的嘆息聲。

直到上車，他耳邊仿佛還縈繞著那聲嘆息。

何不言把行李箱放架子上，坐在徐苑旁邊，下意識地看了看他，卻看到他臉上黯淡的神情，“……怎么了？”

徐苑緩過神，摸了摸嘴角，安靜地?fù)u頭。

何不言想了想，低聲問：“聽歌嗎？”

徐苑沉默一瞬，說：“行?！?/br>
他從口袋里拿出手機(jī)，手指卻無意碰到一張疊起來的紙條，他怔了怔，皺著眉拿出來。

何不言看到，問：“這是什么？”

“不知道?！毙煸凡痖_一看，神情頓時(shí)凝住。

何不言無聲地靠近，看了看徐苑手里的紙張，也有一瞬的怔仲，半晌才壓低聲音說：“他什么時(shí)候放進(jìn)你口袋里的，抱你的時(shí)候？”

徐苑沒說話，安靜地看著那幾乎寫滿了一頁紙的話，一雙眸子漆黑不見底，直到看完他都有些回不過神，視線一直停落在紙頁上。

徐福福給他寫了封信，大概是當(dāng)面不好說出口。

信有點(diǎn)長，小學(xué)生筆跡，卻寫得格外整齊。

兒子，這段時(shí)間我想了很久，決定尊重你的選擇。

你一直都很獨(dú)立有自己的想法，從你小時(shí)候我就沒怎么管過你，現(xiàn)在我也不能干涉你的人生。爸爸要跟你說聲抱歉，這段時(shí)間你心里不好受吧？我知道你一定是鼓足勇氣才過來跟我坦白的，然而我卻裝作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

對不起兒子，爸爸一輩子生活在這里，沒見過什么大世面，眼界小不太能理解這些，一時(shí)間無法接受，給我些時(shí)間，好嗎？

苑苑，爸爸并沒有對你失望，你永遠(yuǎn)是我一輩子的驕傲，以后有什么心里話都可以跟我說，別藏在心里，憋久了不好受。另外，在大學(xué)里可以談戀愛，但不管對象是男是女，務(wù)必要有擔(dān)當(dāng)。

我暫時(shí)沒有和你mama講，你想要她知道嗎？如果你不介意，我會和她說明白。

這條路不好走，很有可能會被別人看成異類，你確定你想清楚了嗎？

字有點(diǎn)丑，好久沒寫字了，能看得清嗎？

永遠(yuǎn)愛你的爸爸。

何不言沉默不語地看完這封信，把它還給徐苑。

徐苑小心折疊好，重新放進(jìn)口袋里，還輕輕按了按，一轉(zhuǎn)頭，朝何不言彎了彎唇，輕聲說：“過關(guān)了啊?！?/br>
何不言看著他，無聲地點(diǎn)頭。

徐苑問：“不高興？”

何不言說：“高興?！?/br>
“那笑一下?！?/br>
何不言抬眸看了看坐在對面的一對老夫妻，沉吟片刻，轉(zhuǎn)眸朝徐苑笑了笑，露出八顆牙齒。

徐苑愣了愣，隨即笑出聲，“你干啥學(xué)我之前的笑？”

何不言斂住笑，說：“很好玩?！?/br>
“哎，我應(yīng)該拍下來的?！毙煸钒脨赖貒K了聲，想了想，拿出手機(jī)，滿眼笑意地看向何不言，“能再笑一下嗎？”

何不言眼也不抬，淡聲拒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