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蛇是在中午之后來的，看上去才剛剛回到橋鎖，衣服上還有飛機(jī)的味道，頭發(fā)也沒來得及打理得油光水滑。

傻七開門見山地說——我要走。

老蛇讓跟著的保鏢出去，遞給傻七一根煙，問——“我會安排?！?/br>
傻七搖頭，“我不需要你安排，我自己走?！?/br>
“去哪里？”

“去哪里都行，”傻七抬眼，透過煙霧看老蛇，“我的事情已經(jīng)做完了?！?/br>
老蛇笑了，他頓了頓，從沙發(fā)上站起來。他走到傻七近旁，摁了摁他的肩膀，“我理解你，暫時冷靜一下也好，等到這陣子過去——”

“我說了，我的事情已經(jīng)做完了?！鄙灯邲]聽完，打斷了老蛇。他噌地一下站起來，和老蛇拉開了一點(diǎn)距離，咬了咬牙，道——“我不可能再這樣了，你心里清楚，再繼續(xù)拖，我會把事情越辦越糟。”

老蛇沒有答話，他靜靜地望著傻七，最終妥協(xié)似的點(diǎn)點(diǎn)頭。

“我明白了，”老蛇把煙滅在缸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我會盡可能給你延長假期，不會讓人去打擾你，不會——”

“你他媽有沒明白我在說什么？我說我不干了，我要走了，我他媽不要尾款了，我們兩清了！”傻七急了。他不管當(dāng)初兩人如何協(xié)議，不管他是否承諾過為其效勞到死，反正，他現(xiàn)在不干了。

而蛇老板的一句話卻將他堵了回去，也讓他終于明白，事情已經(jīng)辦到了這份上，是否脫身早就已經(jīng)不由他說了算。

蛇老板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截了當(dāng)?shù)氐馈拔乙詾槟銜霝樗笄椋辽倭羲粭l命，看來是我多心了?！?/br>
傻七愣了。

而蛇老板再次拍了拍傻七的肩膀，毫不留戀地離開了房間。

（68）

傻七走了，那一天他走得很干脆。

老蛇沒有想辦法攔住他，所以他可以暢行無阻，想去哪里去哪里。

他的事情確實(shí)做完了。

他一開始就是為了要替老蛇進(jìn)入八爪魚的陣營，從八爪魚手下的一名殺手做到他的一個小頭目，而傻七做得更好，直接貼近了他的rou身，讓自己成為他身邊的親密同伴。

這一年來傻七給老蛇傳遞了數(shù)不清的訊息，幾乎把八爪魚這一支的人摸了個透。他們在哪里有鬼，在哪里布線，在哪里著重策反，又打算下一步先拿下哪一個位置，再把襲擊集中在狼國的哪座城。

傻七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他在賴叔那里存的錢有老蛇給的，也有八爪魚給的。

他能夠買下一塊好地皮，再按照自己想要的風(fēng)格建一幢好房子。

他會真正地得到一個家，在他失去了那一座殘破不堪徒墻四壁的破屋之后。

在他找賴叔拿錢時，賴叔沒有多問。

賴叔見過很多像傻七這樣的人，他們在這座城市停留一會，再到另一座城市停留一會。風(fēng)頭過了就回來，有路了就往國外跑。

這一段在狼國的故事只會永遠(yuǎn)地沉睡下去，哪怕有朝一日被人翻起來，他們也已經(jīng)了無影蹤。

賴叔叮囑，拿好槍，出狼國之前都要拿好槍。走遠(yuǎn)一點(diǎn)，走久一點(diǎn)。多看新聞，多看報紙。還有——“不要聯(lián)系老朋友，記住你新編的身份和經(jīng)歷。”

是，賴叔什么都知道，可他從來不點(diǎn)破。

屁叔也同樣知道，從傻七見到他們的那一天，他們就對傻七做的事略有猜測。

他們有著自己的關(guān)系網(wǎng)，有著自己為人處世的模板。他們看到了卻閉了嘴，這就是讓他們好好地活在狼國的方式。

屁叔說，你要不要往南邊走走啊，那邊有海，有常青樹，有大日頭，有炒炒就能吃的秋蟲和聞著血狼到處溜達(dá)的尋狼犬。

你整個吊床曬太陽，醒來了就吃果子，日子過舒坦了你就恢復(fù)精神了，你看你現(xiàn)在一身腥，你不講衛(wèi)生啊。

傻七說你看我這逼｀樣還能曬不，再曬，天一黑，人都見不著了。

但他還是接受了兩個老家伙的建議，把包裹一背，往南走去。

屁叔說過他的家鄉(xiāng)，那是極南沿海的一塊土地。他會橫穿整個舊國，然后看一看另一個方向的風(fēng)景。

那一天傻七坐在火車上，血桐在他的身后遠(yuǎn)去。

他沒有想八爪魚，沒有想老蛇，沒有想黑石，也沒有想狼國的拳場和那褲衩顏色都分不清楚的角斗士。他帶了一瓶火馬酒，可沒過多時就喝完了。

他轉(zhuǎn)車再轉(zhuǎn)車，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瘃R就成了冰鷲，冰鷲又換成蟾蜍，蟾蜍再換成蛤蚧，最后他喝了一種極苦的酒，就像空口咬著苦瓜。

車上乘客的口音也一直在變，從狼國話變成蛇國話，再從蛇國話變成好聽的通用語，然后越來越偏，越來越聽不明白，聽不清楚。

他杵杵身邊的人，問這是什么酒。

旁邊睡得流口水的男人睜開眼睛，從包里掏出卷筒紙抹了抹口水。

他拿過那連文字都開始變了形狀的酒瓶，瞇起眼睛再推遠(yuǎn)一點(diǎn)，然后把瓶子拍桌上，咧嘴露出一口煙牙——這是南溝的東西啊，南溝，你懂得南溝沒有？

傻七搖頭，南溝在哪？

男人又抹了一把臉上的油，拉著穿著制服的乘務(wù)員，說南溝站幾時候到，還是已經(jīng)過去了？

姑娘說快到啦，你把口水擦擦吧，拿東西準(zhǔn)備下車了。路上不好走，前幾天剛有滑坡，雨季車不行得過去。

男人回頭看傻七，傻七再看窗外。

他從狼國的秋天回到了夏天，時間好似往回走了一段。

他知道自己到南邊了，或許再過一會，他就能光著膀子跑在碎石沙灘上。

（69）

傻七到達(dá)的時候，下了一場雷雨，大雨傾盆，嘩啦啦地把天地澆個混沌。

他沒能找到再往海邊縣城去的車，只能在南溝站下。隨便找了家民宿住著，雨便從一樓漫上來。

好就好在這里的一樓不是直接坐落在地面上，而是隔了一層的縫，水便在底下淌。

民宿十分簡陋，老板就住他隔壁。一樓是廚房和廁所，二樓四間房子，留三間短租。

放了自己的行李，傻七還琢磨了半天那么多現(xiàn)金藏哪。

好不容易找了塊松動的木板，傻七便將包包里更小的包包用塑料袋包好塞進(jìn)去。

窗外雷聲大作，一道一道閃電從蒼穹劈下。那雨噼里啪啦地打在棚子上，就像狼國的冰雹要砸穿屋檐。

狼國一下雨就凍得慌，雨停風(fēng)吹便能凍上一層冰。在這里卻感覺不到冷，濃烈的雨腥味吹進(jìn)來，還有一點(diǎn)點(diǎn)涼爽。

傻七好好地洗了個澡，穿個大褲衩和背心溫度則正好。

他在窗邊抽了一根煙，噼啪的雨便把他的煙卷打濕。放眼望去，雨霧中一片油綠。

綿延的山就在民居后頭盤著，這地方大概沒有秋季和冬季。

傻七可以在這里洗掉一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