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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 那人卻沒有回答,只這么站在榻邊上,盯著她看。 空氣里隱隱約約,還有一股酒氣。 蘇纓心頭發(fā)怵,往里縮了縮,道:“你……你不要亂來。我是撫、撫順?biāo)镜闹胤浮闳舾也灰?guī)矩,我立刻、自斷筋脈死在這里。他們結(jié)不了案,你……你會死得很慘。” 她的聲音很低,又極沙啞,如此這般,也有像刺毛的小貓兒一樣張牙舞爪的氣勢。 那人聞言,退后了兩步。 而后,轉(zhuǎn)身走出牢門。 待牢門合攏,蘇纓才略松了一口氣。 因有此一事,蘇纓后半夜不再敢睡,硬撐著等天亮撫順?biāo)緛硖崛恕?/br> 卯時(shí),天還未亮沈丁便帶著人來了,火把照得牢獄亮如白晝。 顏知昌提著藥箱進(jìn)來,替蘇纓把脈,又喂下一粒丸藥。便有人上來將她發(fā)間簪環(huán)手飾皆去了,腳下墜上腳鐐。兩個(gè)衛(wèi)士一邊一個(gè),將她從牢獄中押上了囚車。 這是撫順?biāo)咎刂频那糗嚕删F制成,通體黝黑,觸之生寒。內(nèi)里用棉布順著鐵條包了一圈,防著重犯碰籠自殺。蘇纓被折騰得氣息奄奄,臉色蒼白靠在籠子邊,隊(duì)列往前行走,車輪滾滾,她只覺自己像街頭雜耍那些鐵籠中的獸類一樣,伶仃于世,舉目無依。 沈丁唯恐她撐不到西京,無法向上交代,因此令顏知昌就守在她身邊,隨時(shí)診斷,用參片吊著精神。 顏知昌透過幾條黑黢黢的鐵欄,觀察蘇纓的臉色。她身體嬌小,腳下又綴著巨大的腳鐐,蜷在一處顯得這籠子格外的大。姣好的面容卻蒼白消瘦,愈發(fā)顯得麋鹿一樣大的眼睛清亮絕倫,泉水一樣停在幽幽眼窩里。 車行了一陣,顏知昌覺得無聊,便與她有一搭沒一搭,說起話來。 蘇纓興致不高,敷衍相答。一面將盛了蘇香香末的錦囊,悄悄放在衣底。 涼風(fēng)撲在面上,讓人清醒了些。 蘇纓舉目往外看。晨光籠罩的西陵城安寧而靜謐,有百人騎開道,周圍沒有一個(gè)閑雜人等。只能看見一座又一座熟悉的房屋、牌樓、市坊,這條道路她走過許多遍,幼時(shí)乘坐軟轎,轎子里又暖又香,轎外下著雪,轎夫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一直響。 那時(shí)她掀開簾子往外看,阿娘攬著她,對她說:“朱門酒rou臭,路有凍死骨?!?/br> 蘇纓正是懵懂稍知事的時(shí)節(jié),隱約覺得這話像是外面有人指著她們說,而不該是阿娘指著外面的人說的,她撲閃大眼睛,問:“那咱們家是朱門么?” 阿娘說:“是,纓纓長在朱門?!?/br> 蘇纓聞言,自是欣喜自己不必凍死。 阿娘又說:“你雖長在咱們家,也不要被高門朱閣、綺樓繡戶蒙住雙眼,限了心性。你要知道世上不止家中的繡房院落,不止花花草草,珍珠瑯玕,天下很大,有山有水,有海有湖,很多人在挨餓,很多人流離失所,人間苦楚,舉目皆是……為娘希望你以后看見了這些,但凡有能力伸出援手,一定要幫一把?!?/br> 彼時(shí)蘇纓尚小,不是很明白阿娘說的話,她比了一下手臂,畫的像月亮一樣圓:“天下有叔叔家中秋夜做的大餅子大么?苦楚有餅上的芝麻點(diǎn)子那么多么?” 阿娘莞爾失笑。 蘇纓想一陣,又嘟起嘴不樂意的說:“天下那么大,纓纓這么小,只有大欺小,如何小幫大?” 阿娘揉一把她的腦袋,溫言耳語,如今仍留在耳畔:“君子慎獨(dú),不求全,不刻意而為。只要做自己覺得正確的事。不留愧于己,不蒙羞于人,坦坦蕩蕩,磊磊落落,就是最好的纓纓了。” 做自己覺得正確的事情。 不留愧于己,不蒙羞于人。 …… 蘇纓記憶中,阿娘是一個(gè)溫柔、穩(wěn)當(dāng)又有些冷漠的女子,從小便不怎么親力親為的撫養(yǎng)她,放任她放肆野蠻地迎風(fēng)而長,甚少過問她的日常吃食衣裳等別人家母親唯恐不盡心的事上,大多時(shí),會任她予取予求,只若是過分,便一點(diǎn)都拿不到。 撒嬌對她一點(diǎn)用都沒有。 其實(shí)阿娘也很疼她,只是從來都表現(xiàn)得很克制,頂多,在她生病的夜里,坐在床邊陪她一整夜。 此時(shí)此刻,對家中爹娘的思念蓋過了身上的傷痛,讓她心緒支離,鼻頭發(fā)酸。 顏知昌看著蘇纓眼眸四顧,怔怔出神,問她:“你還有家中人么?” 蘇纓對他戒備非凡,忙搖頭道:“沒有了,我是孤兒,這身衣裳是在墨家得的。” 顏知昌嘆了口氣道:“可惜了?!?/br> 蘇纓沒有接話。 顏知昌又問:“你不問我為什么覺得可惜?” 蘇纓依然沒有答話,她的眼睛向上看到了什么,眼眶驟然長大,眸子像是被朝陽所浸,一下子亮了起來。 那里面盛滿了方才融化的春水,波瀾瀲滟間盡是喜悅之情。 “我可惜你,好好的一個(gè)小姑娘,就要送了命了……”顏知昌喃喃著,見她神情怪異,竟然滿臉欣喜,不由自主隨她視線看去,當(dāng)即也“咦”了一聲。 前方就是西陵城的北門,那是極高的一扇城門,向北通過馳道,通往帝都西京。 城墻巍峨,磊磊而上。 此刻春風(fēng)正刮的盛大而浩蕩,天際綿延一線魚肚之白。 巨大的城墻城磚之上,本該空無一人,卻迎風(fēng)飛舞著一只盤旋搖曳的紙鳶。 “遇到游俠兒,以紙鳶召集群俠相見?!?/br> “你們俠客真是用紙鳶聯(lián)系呀?!?/br> “你在此處放紙鳶,你的仇家就會施展輕功來尋你嗎?” “是同伴,同伴來找我?!?/br> 那只紙鳶,蘇纓見過的。 第21章 仰寒山暮色四合 城墻上沒有人,那紙鳶是斷了線的,上下飄忽,慢慢悠悠,自城墻上栽倒下來,正落在沈丁的馬前。 沈丁微微蹙眉,令人將紙鳶拿起給他看。 只見那紙鳶上懸著一張紅紙,紙上寫著筆力遒勁,龍飛鳳舞的幾個(gè)大字——囚無罪,立釋歸。 沈丁霍地回頭,死死盯住蘇纓。 蘇纓察覺到他目中的兇狠之意,略偏過頭,不迎其鋒芒。 沈丁想了想,輕輕撥轉(zhuǎn)馬頭,行至鐵籠之側(cè),輕聲問蘇纓。 “這是你的同伙?” 蘇纓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 沈丁冷笑,將那紙鳶從囚籠縫里扔了進(jìn)去?!爸勺油嬉鈨骸!?/br> 又對身側(cè)衛(wèi)士道:“傳令百人騎,放緩行速,控□□,嚴(yán)加戒備。一旦有可疑之人靠近,當(dāng)即斬殺,不必過問!” 沈丁吩咐完,似仍覺不足。感到自己的權(quán)威被一只紙鳶大大冒犯了,他冷冷對蘇纓道:“百人騎是我大靖最精銳的虎狼之騎,甲胄齊備,□□正利,一能敵百。不管來的是誰,都是一個(gè)死。” 蘇纓面色微變,往后縮了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