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旋片刻，黑霧中似乎露出一張人面，貼著窗欞向里面張望一下，倏然化成一條黑線，颼一聲順著縫隙鉆了進(jìn)去。

沈墨白拔腿就跑，新房的門閂著，他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竟然一腳就踹了開來。門板咣一聲巨響，床帷中立刻傳來一聲驚呼。沈墨白眼睛只看見那團(tuán)黑霧剛剛飄到床前，情急之下咬破舌尖一口血水噴在手里的饅頭上，然后用力將饅頭向黑霧擲去。第一個饅頭穿過黑霧，白生生的表皮立時變做焦炭，而黑霧颼地又化作一條黑線從窗口鉆了出去，床帷卻正好被揭開，第二個饅頭沒有打中什么，便向著床上飛去，只聽床上又一聲驚呼，隨即就是羅靖惱怒的聲音：“什么人！”

沈墨白呆在當(dāng)?shù)?，不知如何是好。床帷掀開來，羅靖已經(jīng)坐了起來，手里拿著那個焦糊的饅頭，另一個卻落在丁惠身上，丁惠在暗淡的燭光下看見自己手上沾的血水，登時嚇得叫了一聲，再一抬頭看見房里多了個陌生男人，立刻又是一聲驚呼，緊緊抓住了羅靖。

羅靖陰著臉翻身下床，回手拉上床帷，走到沈墨白面前：“怎么回事？”他怎么也沒想到是沈墨白闖了進(jìn)來，還扔進(jìn)兩個沾著血水的冷饅頭。若換了是別人，他可能已經(jīng)一拳打過去了，現(xiàn)下雖然強(qiáng)壓著火氣，臉卻已經(jīng)黑得十分難看。

沈墨白喃喃道：“我，我看見有東西進(jìn)了房——”

羅靖眉頭一皺：“什么東西？”沈墨白的話他還是信的，因?yàn)閺那八f過的最荒誕不經(jīng)的話，最后也被證明是事實(shí)。

沈墨白蹙起眉：“沒有看清，像是一團(tuán)黑霧，霧里有張人面，似是個女人。”

這話也實(shí)在太過匪夷所思，羅靖盡量耐心地道：“這東西在哪里？”

沈墨白搖搖頭：“不見了?！?/br>
床帷里傳來一聲輕得幾乎聽不見的冷哼。羅靖眉頭皺得更緊，舉起手里的饅頭：“那這是什么？”

沈墨白說了幾句話，舌尖漸漸疼得厲害，含糊地道：“饅頭——不過——”

羅靖沒等他說完就嘆了口氣：“你是不是餓了？”

沈墨白點(diǎn)了點(diǎn)頭。羅靖把饅頭扔到一邊，披上外衣：“走，叫廚子給你弄碗面。白天怎么不好好吃飯？”

沈墨白低下頭，沒說他一天都沒見到飯菜的模樣。羅靖身上有酒氣，還有淡淡的脂粉味。沈墨白習(xí)慣于山中的青草與泥土氣息，脂粉香讓他有些不舒服，悄悄挪動腳步，離羅靖遠(yuǎn)了些。

廚房里早已冷了灶，羅靖重新生火，倒了些筵席上幾乎沒動著的湯，下了碗面條。這些事他自從有了碧泉就不做了，現(xiàn)在做起來便有些生疏，柴草灰抹在臉上，看來頗為滑稽。沈墨白蹲在一邊等著，灶下的火把他的臉映得紅紅的，露出點(diǎn)滿足的神態(tài)。羅靖斜睨著他，看得心里軟起來，把面條撈起來遞給他：“吃吧。”

湯里有辣子，沈墨白剛送進(jìn)嘴里就咝地吸起冷氣來。羅靖這才發(fā)覺他的異樣，站起來扳過他的臉：“怎么了？”

沈墨白辣得直吐舌頭，舌尖上咬破的地方已經(jīng)淤血紅腫起來。羅靖借著火光仔細(xì)端詳，皺眉道：“怎么回事？”

沈墨白不住地吸氣，斷續(xù)道：“剛才，我怕那黑霧，用血符，咬破的——”他摸索到旁邊水缸里的瓢，拿起來就往嘴里倒。羅靖一巴掌拍掉：“那是冷水！看你喝了肚子疼?！迸跗鹕蚰椎哪?，輕輕親了下去，含住他的舌尖，放在自己唇齒間撫慰。

沈墨白睜大了眼睛，看著羅靖近在咫尺的臉。羅靖用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輕輕嘆了口氣。他有些難以面對沈墨白清澈的眼睛，那眼神太干凈太信任太容易滿足，讓他心里不由自主就生起愧疚。

沈墨白覺得舌尖上還是火辣辣的，直到羅靖放開他，也沒好多少，臉上反而比方才熱了，他有些窘迫地低下頭，幾不可聞地嘀咕：“沒用——”

羅靖溫柔地摸摸他的臉：“我再給你煮一碗?！?/br>
火焰再次撥亮，在灶膛里活潑地跳動著。羅靖一面翻找清湯，一面看著沈墨白又蹲下去，一手托著腮，呆呆地看著那火焰，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的菩提珠呢？”似乎是很久沒看到了，仔細(xì)想想，似乎是在吳城，就再沒看見那顆會燙傷人的珠子。

沈墨白看了一眼他的胸前，低下頭喃喃道：“……不見了……”

羅靖忙著下面條，沒注意他的神態(tài)，隨口道：“不是不能離身么，怎么丟了？那珠子挺古怪，丟了要緊么？什么時候丟的？”

沈墨白從來沒聽他這么絮叨過，新奇之中又覺得溫暖。灶里的火焰映得他眼睛微微有些發(fā)酸，漸漸覺得眼皮沉重起來。等羅靖把面條撈出來，才發(fā)現(xiàn)他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滑坐到地上，背靠著墻，睡著了……

丁惠在天快亮的時候才等回了丈夫，帶著一身的寒氣。門已經(jīng)被踹得有些歪了，羅靖用力扳正，才勉強(qiáng)能閂上?？匆姸』葑诖策?，他有幾分歉意地笑笑：“嚇著了吧？沒事了?！?/br>
丁惠極力掩蓋心中的疑惑和不悅，迎上來為羅靖脫去外衣：“剛才那人是誰？怎么就這么闖進(jìn)來了？妾身嚇了一跳，還當(dāng)是進(jìn)了強(qiáng)盜?！?/br>
羅靖略微遲疑一下：“是我的義弟沈墨白。他是——捉妖的?！?/br>
丁惠奇道：“道士？”

羅靖呵呵一笑：“哪里是道士，說是和尚還差不多。都不是。他就是，會捉妖而已。”

丁惠低頭半晌，忽然跪了下去：“妾身給夫君丟臉了?！?/br>
羅靖一怔，連忙把她拉起來：“你說什么呢?！?/br>
丁惠泫然欲泣：“妾身衣裳不整，被外人撞見，失了禮儀，也丟了夫君的臉——”

羅靖有些笨拙地用衣袖去擦她的眼淚：“沒事，沒事，他也不是外人，再說，也沒看見什么不是？”

丁惠的眼淚越發(fā)流得急了，羅靖無奈地道：“這只是個意外，他住在東院，平日里也不到西院來，沒什么的?！?/br>
丁惠哽咽道：“可是，他總歸是住在這府里，以后進(jìn)出碰了面，又是叔叔，妾身可怎么，怎么見他——”

羅靖煩惱地嘆口氣：“好了好了，等我告訴他，以后不要再來西院就是了。他本來好靜，難得出來的，平日里也不會碰面，你放心就是。再說今晚，他是見了異樣，怕我有什么事，這才闖進(jìn)來的?！?/br>
丁惠抬起臉，驚訝地道：“夫君當(dāng)真相信有什么異樣？”

羅靖正色道：“他不是那些江湖騙子，說有異樣，那便是當(dāng)真的?！?/br>
丁惠低下頭，喃喃道：“子不語怪力亂神……”

羅靖摸摸她的手已經(jīng)凍得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