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楚去塵酒后失言她并不接話，只變著法地使他醒了酒，新婚之夜的事她后來也不曾提過分毫，那日在他那兒見著他在看宣府左衛(wèi)的錄冊，也是瞥了一眼立即避開了。

    眼下她也并未留意外頭的動靜，而是靜靜側(cè)倚在榻上，身子滑下去一截，左手撐著身子，右手不自覺地撫上那耳墜子，松鼠栩栩如生，她摩挲了幾下，微微失了神。

    一場秋雨一場寒，這會子天氣已經(jīng)涼了下來，日間的紗褂并不能御寒，她將披風上的玉花扣扣好，又將豎領(lǐng)往上理了理，將自個兒裹得嚴嚴實實。

    前襟處，一朵睡蓮靜靜綻在出爐銀的緞料之上，半分嬌妍，半分柔婉。

    他本想叮囑一句叫她先回去的話，但目光落在這朵睡蓮之上，不知怎地沒能將這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說出口，他又轉(zhuǎn)身出去，問孫南義：“要多久？”

    孫南義見他這反應(yīng)，不由得多往馬車那頭看了眼，當真懼內(nèi)？

    他忽然有些結(jié)巴：“您、您貴人事多，”他指了指巷角位置，“也快到宵禁時辰了，要、要不請您移步這邊，屬下簡單說幾句就走？”

    孟璟點點頭，下了馬車。

    馬車停在空蕩蕩的夜間大道也是扎眼，扶舟忙將馬車往反方向趕。楚懷嬋被這動靜擾到，這才回過神來，因沒見著孟璟的身影，探了半個身子出來看情況，扶舟愣了下，趕緊勸：“夜里寒涼，少夫人您趕緊進去吧，主子一會兒便回來?！?/br>
    楚懷嬋往那邊看去，一眼見著孟璟的背影，興許是為避人耳目，前頭那人著厚重的蓑衣，離他遠遠的，先一步往巷口去。

    孟璟卻只著一件單薄的袍子，在這樣的秋夜里，倒也不見喊冷。她看了半晌，直到他石青色的衣袂融進了夜色之中，才收回了目光。

    扶舟見她不答，以為她又在擔心孟璟趁機開溜，心說這位少夫人還真是單純，孟璟若真要走，哪用得著避開她悄悄開溜。他這般想著想著吧，又覺得就連今日早上那一出孟璟也沒見真生氣，雖然將人攆了出去，但不過小半個時辰，這位少夫人又屁顛屁顛兒地跟進書房去了，甚至還自個兒霸占了這霸王的書房一整日。

    這些事情，擱在以往，在閱微堂，想也不敢想。

    他幾乎想象不出來，若是旁人做了這些事，他們那位脾氣實在算不上好的主子會是什么樣子。但他默默琢磨了會兒，得出了個結(jié)論，他這輩子應(yīng)該是沒機會見到這一天了，畢竟除了楚懷嬋，旁人也沒那個膽子敢在孟璟跟前撒野成這個樣子。

    他止住了胡思亂想，沖她保證：“您放心，主子沒吩咐提前送您回去，自然是要同您一道回府的?！?/br>
    馬車停在一家酒樓外邊，扶舟請她下來：“外頭風大雨淋的，您里頭喝杯熱茶暖暖身子，要是凍著了，主子饒不了我?！?/br>
    其實孟璟挑的這倆跟班吧，她這些日子待下來，覺出兩人都是慣常嘴碎的，眼前這人也許因為習醫(yī)的緣故，多少還有幾分謹慎，東流則更憨頭憨腦些，嘴更貧上幾分。她忽然覺著孟璟怪可憐的，他自個兒也算得上是夠寡言少語了，結(jié)果身邊一群貧嘴貨，還有一只和她一樣反復找死的傻貓。他這種性子，也不知是受了多少摧殘，才能安然活到如今。

    她不知怎地又想起那個詞——刻在骨子里的溫和。她輕輕嘆了口氣，畢竟是世家大族傾盡闔府之力方能教養(yǎng)出來的貴族公子，縱然經(jīng)歷了些傷痛舊事，但秉性仍舊難改。

    她唇角沒來由地抿了下，捂著身前這杯熱茶，輕聲問：“你跟了小侯爺多久了?。俊?/br>
    “自小便跟著的?！彼叵肓讼玛惸昱f事，沒忍住笑了下，“我是侯府里頭出生長大的，那會子老侯爺挑了一批與主子年紀相差不大的陪著習武，主子頂嘴說一群庸才哪配同他練武，被老侯爺狠狠揍了一頓，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留了兩個人?！?/br>
    他那嘴倒也不是如今才這般臭，楚懷嬋聽得一笑：“就是你和東流？”

    “這倒不是。后來侯爺又說主子尋常練武容易受傷，中途命我出去拜師習醫(yī)，那幾年里，主子開始隨侯爺上陣殺敵，另外那位不幸葬身沙場了?！?/br>
    “東流則是前幾年，在衛(wèi)所里頭犯了過錯要被杖斃的，主子恰巧下去巡視，聽聞他是因抽編入伍后老父突然仙逝、老母又病重無人照看這才臨陣叛逃的，從軍棍底下救了他半條命，令回去好生給老母送了終。之后恰好碰上主子出事，反正他衛(wèi)所是回不去了，死皮賴臉地求了主子好些時日，主子把他也留下帶回府里來了?！彼肓讼?，樂呵呵地問道，“他名兒還是從我的名兒取的呢，少夫人，您說是不是還挺好聽的？”

    原來東流這條命都是稀里糊涂撿回來的，難怪時常知足樂呵，但孟璟這人吧，傳聞里他對自己人從不留情，倒不料還有這一出。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起了逗趣的心思，問：“你師父是哪位??？”

    “石遠山?！?/br>
    楚懷嬋看向他，嘴慢慢合不攏：“那位大名鼎鼎的神醫(yī)？”

    “什么神醫(yī)，”扶舟不耐地道，“一個死老頭罷了，之前騙我拜師時說必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結(jié)果還沒教完就說要去云游遠山，我還沒回過神來人就不見了，這么多年也沒找到過人?！?/br>
    楚懷嬋笑著點了點頭，難怪師從名醫(yī)，還能把藥調(diào)成這般難喝的模樣，每日孟璟幾乎都是皺著眉頭一口喝盡的，仿佛若不如此，他怕是還沒喝完就能被當場熏暈似的，更連點解藥都配不出來，原來果然是學藝不精。

    她笑著點頭：“原是大師門下，失敬失敬。”

    扶舟被她一通好嗆，漲紅了臉為自己辯解：“我也就學了兩年多，死老頭便跑了。人都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死老頭倒好，連廟都一并搬跑了，跑之前還大言不慚地說若不是看在侯爺?shù)拿孀由?，壓根兒就不會收我這塊朽木當?shù)茏?，氣得我自個兒啃完了所有醫(yī)書，我能學成這樣已經(jīng)很不錯了！”

    楚懷嬋失笑，兀自點了點頭：“是是是，很厲害了?！?/br>
    扶舟先是“嗯”了聲，洋洋自得地點了點頭，贊許她還挺有眼光，爾后忽然發(fā)現(xiàn)，這人又在變著法地嗆他，他悄悄看了她一眼，沒再出言爭論，而是默默同情了孟璟一小會兒，又來一個嘴上功夫頂厲害的，他們這位爺?shù)娜兆诱媸且惶焯斓卦竭^越慘。

    她還不知這人想得這般遠，心里惦記著孟璟，不自覺地放低了聲音問：“他受過的舊傷多嗎？”

    扶舟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輕輕嘆了口氣：“這怎么說呢，習武之人外傷少不了，更何況主子這種慣常跟著侯爺上疆場的，舊傷自是不少的。但是吧，主子這人身子不差，又能扛，向來不吭上一聲的，就連之前那幾年，那般受罪……都沒喊過一句疼?！?/br>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