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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里稍開著窗,窗扉兩側(cè)吊著兩簾絲縵裝飾,東風輕軟,吹皺鮮妍秾麗軟紗羅。另一旁絲幔如朝霞隱隱綽綽,籠了一室靜謐,細看去,才知后面置著一架古琴。寧裴卿不勝酒力,幾杯下去臉已經(jīng)漲的微紅,若非是個男子,真當?shù)闷鹦闵刹退淖?,他見季紹景冷漠的樣子,忽起身走到那琴邊上,面容帶笑:“今日相聚已是難得,不論王爺對卿是何態(tài)度,卿總是將王爺作知音的,昔日嫌隙,還望王爺莫放在心上,你我二人,自當過好以后?!毖援叄辉倏醇窘B景,緩緩奏一曲高山流水。何清吃的快飽,聽見寧裴卿的話,不由得撇了撇嘴,心道寧大人這些文人真是酸,話說一半,擺明了不想讓旁人知道他跟王爺?shù)臓砍丁?/br>瞅準了季紹景面前的一碟小菜,筷子剛伸出去,季紹景突然問他:“阿清,吃飽了嗎?”“飽了?!焙吻逖杆贁R下筷子答道。他是被驚到了,乍聽“阿清”二字,頗有些不可置信。這明明是夜里纏綿,季紹景情難自禁時才會喊出來的稱呼,每每那時,季紹景總拿手遮住他雙眼吻在他額上,如今當著旁人的面被叫,心里不由自主地便想起那些藏著黑暗里的糾纏。琴音還在流淌,季紹景莫名笑了笑,握上何清的手,當著目瞪口呆的顧至誠的面,將何清虛環(huán)在懷里,聲音似冬日和煦的陽光,“吃飽了便走吧,錦州我們明日再回,今日你也折騰了半天,再趕路本王怕你累著?!?/br>何清喜難自矜,順勢吻在他臉上,頗有幾分小人得志之感,“謝過王爺?!?/br>琴音一瞬而止。第11章十一季紹景走的飛快,負氣般腳步急促,連來時騎的馬都不管了,何清跟的跌跌撞撞,京城的街依舊熙攘,叫季紹景牽著手一路走出客棧,只顧著心里甜蜜,全沒顧及路人曖昧的眼神。百步之后,季紹景忽然頓住了步子,何清反應不迭,磕在他肩上,揉著鼻子道:“王爺要停下怎地也不說一聲,叫我好疼?!?/br>季紹景回身掃了他一眼,冷然不語,何清望他一眼,見他面色陰沉,仿佛跟誰在賭氣,心道他今日奇怪,卻不清楚到底是誰招惹的,更不想在他的壞心情上觸霉頭,只得順著他說了幾句好話。落在城門口的馬車神奇地出現(xiàn)在大街上,何清跟著季紹景上車,由衷感嘆著王爺?shù)陌敌l(wèi)們的眼力見。二人各懷心事地回了別院,等在門口的尚武見到季紹景回來,緊接著遞上封信,“王爺,宮里來的?!?/br>季紹景沉默打開。何清從沒見過御信,耐不住好奇偷瞄了一眼,短短數(shù)句,晃過“崇梁”“兵馬”等字眼。崇梁他知道,是北地一個小國,以前在常來錦繡館的馮公子總說那地方盛產(chǎn)美人,一來二去,他也有些印象。見季紹景的表情頗為嚴峻,何清問道:“怎么了,王爺?”“沒事?!奔窘B景不動聲色地將信塞進袖中,疾步進了書房寫了封回信,捏著那封蠟半晌,遲遲沒有動作。何清看的仔細,再三思量,閉住嘴不敢多事,倒是季紹景看他在一旁乖巧,反而道:“何清,忠義權(quán)貴,哪個更重要?”“自然要先分人?!?/br>“怎么分?!?/br>何清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跟他談這個,老老實實講出自己的想法:“我的意思是,要看跟的是哪位主子,若主子能禮賢下士和善待人,那當然要遵忠義之道,甘為之赴湯蹈火;但若尖酸刻薄,處處給人下絆子,要是我的話,肯定跑的遠遠的,追逐我的榮華富貴去?!?/br>季紹景輕笑一聲,又道:“若是本王這樣的主子呢。”何清將馬屁拍的啪啪響:“那當然是赤膽忠心少不得的,就像王爺叫我今晚死,我肯定不多看明早的太陽!”季紹景的手隨著何清的話音落在信封上,何清看著這王爺似笑非笑的神情,眼皮突突地跳,后悔話說的太滿了,萬一這主子真叫他死一死,到時候可就真沒法收場了。好在季紹景沒有那么多惡趣味,將信交給尚武吩咐送進宮去后,反而悠閑地指揮他找出棋盤,自己跟自己對弈起來。何清跟個木偶一樣站在他身后侍茶奉水,見他一棋一步都再三斟酌,實在看不出這玩意兒有什么意趣。季紹景持黑子故意擺出個破綻,又趁勢用白子殺其大片,棋局將末,季紹景道:“本王記得,第一次與你下棋時,你說下棋如上陣作戰(zhàn),需出其不意。”何清汗顏,“有嗎?我記性不太好...”誰能想到他隨口胡扯的話,還能叫季紹景記得。何清將手搭在他肩上輕輕捏著:“王爺今日是不是有什么煩心的事?不如講出...”“本王為何要講與你聽?”季紹景冷哼,一副滿懷優(yōu)越感的鄙夷姿態(tài)。“能讓王爺這般一等一的人物煩心的,定也是我等從沒聽過的奇事?!焙吻逵懞靡恍?,手上使力掐了他一把。季紹景回身斜他一眼,竟是如他所愿開了口:“本王第一次上戰(zhàn)場,差不多是八年前,好像比你還小一些。本王的父親以前常說,什么都不要想,殺敵報國,才是男兒一生榮光。于是本王執(zhí)著劍站在萬軍之間,血濺在臉上,果然什么都想不到,只想著殺殺殺,將這些人都殺盡,我季家的門楣,方能光耀?!?/br>何清見他面上幾分悵惘,還是頭一次聽他提到過往,便道:“后來呢?”“后來本王習慣了,戍邊、上陣、突襲,一場一場的戰(zhàn)役下來,本王竟然也習慣了在血水泥污里滾著跟人拼命。本王不要榮華,榮華卻偏偏來找上來,本王封了將,戰(zhàn)神的威名也越傳越真?!奔窘B景一顆一顆撿起死掉的黑子,盯著棋盤若有所思。何清卻好奇雖重,卻還是打趣道:“王爺這般說辭,真是能恨煞旁人的,然后呢?”“然后,”季紹景突然凝著他的臉,帶著留戀,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本王救了一個人,從死人堆里撿回來的,瘦瘦弱弱的身板,本王手下隨便哪個兵,一刀能殺他三個,也不知道怎么叫他混進軍隊里去的?!?/br>季紹景頓了頓,眸光閃爍,“本王救了他,把他帶回將軍府,他卻求本王給他自由,這人求上進求功名,不甘心一輩子叫庸碌磨了心性。后來本王封了王,他進了京,倒是再也沒有牽扯,斷個干凈?!?/br>他講這一大通,何清除了打仗的事一點也沒聽明白,只隱約覺得季紹景對當初所救之人執(zhí)念強烈,可他又說他們斷了聯(lián)系,只好問道:“可是這與上陣作戰(zhàn)又有什么關(guān)系?”“沒什么關(guān)系,只是忽然覺得,封了王,還不如當初做個將軍,戰(zhàn)場上硝煙彌漫,起碼還能看到殺人的劍從哪來,沾上官場,反倒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