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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搖晃晃地往后退去。沒等他退到門口,只聽龜公又道:“小的已經給兄弟們暗暗使了眼色,只要人一進大堂,就將他團團圍住,一定把夫人留下?!?/br>趙判官聽得腳下一軟,人差點絆了一跤,往門外一看,堂中果然站著幾位膀粗腰圓的大漢。好在天無絕人之路,雅室一角,另有一座朱紅小梯,蜿蜒通向二樓,趙判官趕緊調轉方向,手扶粉墻,竭盡全力地朝樓梯邁出五六步。短短數步過后,趙殺累得氣喘如牛,就在他打算一鼓作氣爬上小梯時,想到許久未見的阮情,人終究忍不住回過頭來,朝珠簾后偷偷望去。隔著一重流水似的瑩潤珠光,簾后人影晃動,依稀有人站了起來,那身形比自己還高出兩分,衣衫素凈,在腰間系了一道絲絳,體態(tài)纖瘦風流。他不禁怔了一怔,直到那人走到簾邊,伸手去撥珠簾,趙殺這才如夢初醒,手足并用,趔趄往上爬了一階。眼看著珠簾越撥越開,趙判官拼死又爬了兩階,實在全無力氣,癱坐在樓梯中間,萬念俱灰地看著從珠簾中露出的那只手。那手指如美玉雕成,白皙瑩潤之處,猶勝過垂簾珍珠。趙殺并不愿意同阮情在這時相見,既傷多情人之心,又有違君子之諾,但那顆心卻全不由他,激動得怦怦亂跳,腦海中舊事連篇,與眼前所見恰恰相合,時而是多年之前,阿情不肯見人,只從門縫中露出白玉一般的纖長手指;時而是他把阿情橫抱在懷,英武蓋世,在眾人矚目中,走過這樣一條漆成朱紅的梯子。趙殺想到此處,忙把雙眼一閉,以免相見時分,叫滿眶突如其來的熱淚唐突了人。只是下一刻,那人居然把珠簾放下,輕聲同龜公道:“你去張羅吧,我稍后再去。”龜公滿口答應,從內室歡天喜地地退了出來。趙判官萬萬想不到那人會突然改了主意,劇震之下,腦海中還勉強維系著一絲清明,等龜公從他身側走過,趙殺便拼命伏低身形;等房門掩上,簾后傳來衣衫摩挲之聲,趙殺便躡手躡腳地往樓上爬去。可當他好不容易爬上二樓,心中依舊有些難以置信。那人當真是阿情么?如果那人真是阿情……知道自己來了,為何全不著急?還要多等片刻?趙殺起死回生過后,一顆心卻莫名空空落落,難過了好一會兒,才定定打量起二樓的擺設。只見紅繡毯上,擺著書案同一張紅紗軟榻,仿佛是人小憩之處。他歪斜地走近兩步,便看見六扇木窗全數洞開,從屋里就能看清樓下好一派車水馬龍。趙判官忽然生出一絲古怪念頭,想要再走近一些細看,這具殘軀卻再也支撐不住,皮下淤血漸多,人生機漸去。趙殺死死撐著桌案,雙腿抖索半天,到最后仍是軟軟跪倒,桌案被他晃得翹起一角,滿桌賬本散落一地。趙判官心如明鏡,自然猜到自己時日不多,倒在地上想了片刻,干脆撐起手肘,費力地翻了個身,仰天躺在繡毯之上。他喘了半天的氣,目光瞥見不遠處的賬本,心里又想起阮情來。阿情長大了,定然出落得更加漂亮,眼尾猶如紅線勾成,色相灼灼盛放。趙殺那樣喜歡阿情,自然極想看上一看。至于容貌之外的變化,他也極想問上一問。想伸手一比,看看身量高了幾分。想上前一牽,探探手心是熱是涼。阿情會、會怎樣叫他?這般久別重逢,阿情會看著他笑嗎,還是冷冰冰抱臂望著?趙判官這樣胡思亂想了半天,滿眶眼淚竟是忍不下去,冰冷地濡濕鬢發(fā)。他以余光瞥見一旁的賬本,想到昔日全心全意,教阮情識字算術,人禁不住又犯起病來,想用這最后一點壽數,為阮情最后批改一回功課,于是振作精神,使勁伸長了手,把賬冊一點點撥近了,而后攥在手中,顫顫巍巍地舉到面前,隨手翻開一頁,薄紙一角寫著年月時日,當中僅有寥寥幾字。趙殺用殘存目力,細細辨認了良久,才發(fā)現(xiàn)這一頁寫的是:王爺還沒有來。趙判官有一剎那,以為自己胸口壓上了千鈞重物。他拼命地吸著氣,胸口不住起伏。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眼前才不再是一片漆黑,耳邊嗡鳴亦稍稍減弱,趙判官如走rou行尸一般,木然往前翻了一頁,紙上寫著:王爺今日也沒有來。再往后翻了一頁,紙上寫道:王爺還沒有來,他是不是……已經忘了阿情了?繼續(xù)后翻,紙上又自己斷然否認:王爺不會忘記我的,我這樣聽話,這樣喜歡他。幾頁下來,攏共只言片語,已經叫趙判官眼角微濕,心潮難平,在心里不斷自問,自己這般厚顏無恥的多情種,為何偏偏教出了這樣一位癡情人?把賬本再往后翻,許是阮情無意把同樣的事頁頁贅述一遍,當中許多頁,僅以正字記數,直翻到最后兩頁,阮情才總算多寫了幾句。前一頁還道:王爺只怕并不喜歡我。下一頁卻意志更堅,端端正正地寫著:我這樣一心一意地愛他,舍不得別人說他一句不是,王爺會笑我傻么?還是終有一日,會知道阿情的好?趙判官把賬本掩上,臉上斑駁淚痕,竟是把嘴角半干的污血暈開。他直到此時,才真正明白阮情的心思,猜到阮情這些年如何度日。或是手持名錄,對盈門貴客,最后只記下他沒來的那一筆。或是終日倚在窗前,看樓下人來人往,卻發(fā)現(xiàn)都不是歸人。趙判官耗盡心力審完這樣一本薄冊,累得滿頭虛汗,氣息漸弱,一顆心卻是前所未有的眷戀紅塵。他對許多人動過心,債主們各有各的繾綣深情、入骨溫柔之處。只怪自己卑劣不堪、浪蕩涼薄,把好端端的情意平白辜負。可阿情為何這般傻呢?居然當真以為自己品行無暇,是世間難尋的情郎,自定情以來,還未負過他一次,說過一次重話……趙殺一旦想通此處,滿腔不甘,盡數涌上心頭。他忽然極想見阮情最后一面,人勉強提起一口氣,朝樓下嘶聲喚了兩聲:“阮情……阿情,是你嗎?”可惜過了許久,也無人應他。趙判官并不甘心,仍斷斷續(xù)續(xù)地喚著阮情,久久撐著一口氣,直等到一身的汗都涼透了,樓下總算傳來吱呀輕響,有人踏著朱紅樓梯,一步步上了樓。趙判官心跳得極快,啞著嗓子問:“阿情……阿情,是你嗎?”那腳步聲微微一頓,然后才有悅耳之聲應道:“王爺,是我?!?/br>趙殺不禁神色黯然,自嘲起來:“我、我已經不是趙王爺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