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爺站得雖穩(wěn)，人卻同他一般哭得難堪，結(jié)結(jié)巴巴地應(yīng)道：“我明白?！?/br>
阮情又顫聲道：“我是真心實(shí)意地喜歡王爺?！?/br>
趙殺只覺心疼，腦袋里紛紛思緒，直如亂麻。當(dāng)真奇怪，自己明明為還債而來，到頭來人也認(rèn)不清，債也算不明，耽擱年余，心如迷津。他遲疑半晌，仍道：“我明白?！?/br>
阮情便靜靜站著，等他的答案。

趙殺赴湯蹈火，事事都可爭上一爭，唯獨(dú)做不到全心全意地待一個人，若是阿情要他的命，反倒簡單了。

可他此時此刻，偏偏說不出一句“不好”，比起往后下拔舌地獄之苦，他更怕同阮情再無牽連，稍一斟酌，竟是紅著眼眶、硬著頭皮道：“好，要是真有一日，知道你待我最好，把旁人都撇清了，我就來找你。”

阮情聽了這話，終于微微一笑，像是心滿意足了，回屋拿了紙筆，把來日落腳的地方細(xì)細(xì)寫與他看。

趙殺含著淚看了許久，勉強(qiáng)看清后，便將那幾句話刻在腦中，紙條折放在袖袋里，親自為阮情趁夜色打點(diǎn)行裝、喚醒下仆，套好車馬。

此時離天亮仍有一個時辰，兩人就并肩立在一處，雙雙無言。

只是每有鳥啼，趙殺就會驚慌問：“天亮了么？阿情要動身了？”

阮情都會搖搖頭。

一有風(fēng)聲草動，趙殺又會問：“是天亮了嗎？”

好在阮情總是搖頭。

趙王爺眼中噙著老淚，到后來連搖頭也看不真切，四處景物皆迷蒙恍惚，混亂之中，已然不辨晨昏。

他這樣站在涼風(fēng)里，幾乎以為天亮永不會來，以為是意外偷到了許多光陰，人竊喜地屏著呼吸，生怕叫醒了誰。

直到人雙腿打晃、再也站不住了，趙殺才輕輕眨了眨眼睛，聚積良久的淚水瞬間淌出兩道淚痕，再看時，天色已經(jīng)大亮了，車轍聲已經(jīng)遠(yuǎn)了，他的阿情原來已經(jīng)走了。

第二十三章

許青涵在小院中按著那副藥方清點(diǎn)藥材，忙到晌午，趙殺總算姍姍來遲。

在他眼里，趙王爺像是憑空瘦了幾分，精神倒是還好。趙殺替他接過藥罐，殷殷謝他辛苦。

許大夫一顆心半熱半冷，對趙王爺?shù)臏芈暭?xì)語只敢信上三分。

好在趙殺并未提到阮情。

等許青涵把已有的藥材羅列好，趙王爺也尋了個小桌，把袖里草藥倒出，一樣壘做一堆。

許大夫隨他一路看下來，邊問邊猜，居然能把從未得見的藥草猜得八九不離十，細(xì)細(xì)辨認(rèn)完，這才不動聲色地夸了一句：“王爺真是潑天富貴，一夜之間就尋齊了仙草仙芝。”

趙殺在地府薅了半夜的野花野草，哪里好意思明說，紅著臉權(quán)作默認(rèn)，只同許青涵一道把該曬的曬干，該碾粉的碾粉，忙完后一一核對，發(fā)現(xiàn)一副解言蠱的藥方已經(jīng)全了，唯獨(dú)少了冰蠶這味藥引。

趙王爺想著打鐵趁熱，正準(zhǔn)備揣上銀兩，挨家挨戶把城中藥鋪問一個遍，卻聽見許青涵道：“我這里沒有的，藥鋪里自然也沒有，又不是人人有趙王爺這樣的手段，不必問了?！?/br>
趙殺心中一跳，還以為許大夫?qū)λ鶃黻庩栔律鲆筛]，細(xì)細(xì)看時，發(fā)現(xiàn)許大夫只是臉上不快，心里又有些失落，他此生此世，只對這一個人明明白白地提過黃泉路后，孽鏡臺前，期盼著這世還完，兩人還有見面的時候，可許大夫并不明白。

然而眼前最要緊的，終究還是趙靜的病。

趙殺怕語氣說得重了，會叫許青涵傷心，心里縱使著急，面上還裝作和顏悅色，客客氣氣道：“是我糊涂了，多虧有青涵坐鎮(zhèn)?！?/br>
許青涵不知為何，聽他這樣一說，反而轉(zhuǎn)過身去，不再看他。

趙殺羞慚得老臉通紅，他家居九泉之下，戶口掛靠在十八層陰司，尋人求寶，都知道要去拜哪一路神仙，可在這十萬里紅塵，人不熟路不通，除了眼前這人，竟不知該去問誰，此時也只能硬著頭皮打聽道：“青涵昨日不是說過，知道冰蠶生在何處……我私庫里還有些金銀，可以重金遣人去尋?！?/br>
他求了幾聲，看許大夫不肯回頭，又繞到許青涵跟前。

許青涵躲閃不開，定定看了他一陣，黯然道：“王爺同靜公子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趙王爺腦袋里“轟”的一聲，想起司徒靖明當(dāng)日曾當(dāng)著許大夫的面，說他迎回阮情不說，還跟胞弟大被同眠，昔日中傷言猶在耳，嚇得他心中惴惴，只想扯開話頭。

好在許青涵只提了一句，就把趙殺按在椅上，輕聲道：“我替你換一換藥?！?/br>
許大夫親手替趙王爺上過許多回藥，但這一回與之前都不相同，肌膚相貼時，他臉上不見一點(diǎn)波瀾，僅規(guī)規(guī)矩矩地解開染血布條，仔細(xì)清理過后，薄薄敷了一層藥膏，再拿簇新的白布纏好，竟沒有一處曖昧撩撥。

趙殺心中卻感動莫名，沉聲道：“青涵，你待我……真好。”

許青涵臉色變了變，眸中終于露出一絲難過之色，輕聲道：“我確實(shí)知道藥引的消息。醫(yī)書有載，冰蠶生陰山以北，及峨嵋山北，二山積雪，歷世不消。乘輕車快馬緊趕慢趕，也要走上十來日?！?/br>
趙殺先是一喜，以為事有轉(zhuǎn)機(jī)，撫掌笑了一陣，而后才想到，青涵說過，只替趙靜保住了十來日的命。

許青涵觀他神色，心里猶如刀絞，對這人拈花惹草的本事，亦是心服口服，頓了頓，才輕聲道：“我只能保靜公子活過這十來日，如今去陰山十余日，折返亦需十余日，在路上一來一回，至少要耗費(fèi)月余。許某想來想去，為今之計，只有把藥方提前配好，帶在身上，叫靜公子同我一道去陰山，我上山尋藥，他在山下等。若有幸尋見，再把藥引藥方一道煮好，就地吞服……就是不知道趙王爺信不信我?！?/br>
趙王爺聽得有些難過，忙道：“本王自然信，只是舍不得你奔波勞累。要不青涵說一說那冰蠶生得何種模樣，我?guī)О㈧o去尋?！?/br>
許青涵忽然冷笑了一聲。

趙王爺疑心是自己聽錯，木愣愣看了許大夫良久。

許青涵并不看他，兩人僵持許久，許大夫方道：“你不必去，好好養(yǎng)傷吧?！?/br>
趙王爺一顆心像是從雪里到了火里，周圍都是溫?zé)岬幕鸸猓镜盟只罘簾峤j(luò)了過來。他正想沖著許青涵逞幾句強(qiáng)，就聽見許大夫重復(fù)道：“看你受傷，我心里極難過，求你……好好養(yǎng)傷吧?！?/br>
趙殺一時無言，紅著眼眶，不知該不該答應(yīng)下來，耳邊許青涵已然道：“如果十來日后，許某有幸救活了令弟一條命，想求王爺一件事，不知王爺答不答應(yīng)?！?/br>
趙殺無端端想起阮情昨夜求他的事，人恍惚片刻，還未接話，許青涵就自顧自地說：“如果救不活，我也把命賠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