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對蘇伊而言，跟那條小奶狗爭風(fēng)吃醋，爭奪外婆的關(guān)注，似乎只是昨天的事。她還記得她把一個小雪人藏在冰箱里，引得小笨狗心癢難耐，嗚嗚不止。

    可現(xiàn)在，它就躺在那，毛發(fā)發(fā)白，四肢僵硬，任憑她使出渾身本事去哄騙，它也永遠不會再上當。

    家中兩個孩子大哭了一場，其余人多少都有些傷感，但養(yǎng)了米米最久，跟它最親的曲老太反倒沒哭。

    她知道早晚有這一天。

    蘇婉婷想再抱一只小狗來養(yǎng)，曲老太拒絕了，她說，想搬回小漁村。

    落葉歸根，人老還鄉(xiāng)。

    盡管蘇婉婷和蕭家人一再挽留，曲老太這次卻鐵了心，無奈之下，蕭行只能先讓人把小漁村的兩層小樓翻新一遍，再親自送她回去。

    十多年過去，外面的世界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漁村卻仿佛沒變，海還是那片海，風(fēng)仍是那陣風(fēng)，只是少了些熟面孔，多了些生面人。

    蘇伊和曲老太一起回來了。一來，外婆年紀大，身邊要有人照顧；二來，即便不愿細想，她卻總有些不太好的預(yù)感。

    剛回小漁村那陣，曲老太還很硬朗，每天要么出門拜訪老友，要么到墳山上給老伴的墓拔拔草，說說話。

    某天晚上蘇伊陪她散步回來，她忽然說：“伊伊啊，外婆要回去了?！?/br>
    回去，是這里的老人家對自己壽命將至，即將離去的一種說法。

    半個多月后，曲老太在睡夢中離開。

    蘇婉婷哭暈過去幾回，蘇伊怔怔看著窗外初升的朝陽，光芒萬丈，朝輝刺目，她闔上眼瞼，一顆水珠從眼中落下。

    曲老太跟蘇伊的外公合葬，一對分開四十多年的有情人，終于在三尺之下重聚，一同埋在面朝大海的山坡上。

    葬禮過后，蘇伊既沒有回s市，也沒滿世界跑，仍舊待在小漁村。

    蕭彥來找過她，那會兒已經(jīng)快要入冬，海風(fēng)冷肅，浪濤蕭條，兩人站在礁石上，靜靜吹了一下午海風(fēng)，快入夜時，蕭彥獨自回城。

    蘇婉婷也給她打了電話，這是十分罕見的，蘇伊知道他們都在擔心她，怕她傷心過度。

    她并不覺得自己有多傷心，生離死別，恐怕沒有誰見得比她更多，她只是……需要暫時緩一緩，緩過去就好了。

    而且，她再一次意識到，在這個世界停留的時間，確實太長了。

    蘇伊靠在窗臺上，手指輕輕撫弄毛團的皮毛，忽的問道：“原著里，蘇伊自盡后，蘇婉婷怎么樣了？”

    這段時間，毛團一直安安靜靜地陪著她，那么聒噪的一團，竟也耐住了寂寞。

    直到現(xiàn)在蘇伊發(fā)問，它才趕緊翻翻原著，看了半天，說：“沒有太多描寫，不過有提到一句，說蕭彥的繼母，因為女兒自盡，心里有愧，導(dǎo)致身體和精神都不太好?！?/br>
    蘇伊點了點頭。

    毛團不安道：“伊伊，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蘇伊確實有打算，她準備離開了。

    人類的壽命有限，而她又活得太長，分別只在早晚。

    然而曲終人散這種事，無論經(jīng)歷多少回，總是讓人傷感落寞，只當她太軟弱，不愿做留到最后的那個，看著身邊人一個個離去。

    但也不能就這么離開，蘇婉婷剛剛失去一名親人，若再失去女兒，盡管是關(guān)系并不十分親近的，恐怕也有些承受不住。

    還有蕭彥，還有蕭家人，還有她的朋友們，她亦不忍心叫他們傷心。

    蘇伊在窗臺上坐了一夜，東方天空微明時，才做出決定。

    “伊伊，你真的要這么做？”毛團驚道，“這對你自己恐怕是不小的損耗?！?/br>
    蘇伊笑笑，摸著它的腦袋說：“費勁或許有點，損耗算不上，你別小看了我?！?/br>
    毛團知道自己勸不了她，只能暗自嘆氣。

    太陽終于跳出海平面，新的一天已經(jīng)開始。

    s市蕭家大宅內(nèi)，時間剛過六點，蕭彥睜開眼睛，并且在六點二十準時踏出房門。

    他整理著領(lǐng)帶，無意間抬眼看到對面的房間，略略怔了一下。

    整個三樓只住了他一個，對面的房間空了幾十年，平時一直房門緊閉，今天卻微微敞著，是阿姨打掃時忘了關(guān)好？

    這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仿佛有什么被遺忘的東西，無形中引著他走過客廳。

    蕭彥握上門把，關(guān)上之前，往房內(nèi)瞥了一眼，與他房間的擺設(shè)并未相差太多，床、衣柜、書桌，窗臺上似乎吊著一串貝殼串成的風(fēng)鈴，等再細看，才發(fā)現(xiàn)是白色的窗簾被風(fēng)吹起，讓他看晃了眼。

    “啪嗒——”房門緊緊閉上，窗簾緩緩落下。

    樓下主臥里，蘇婉婷早早醒來，正在收拾她母親的遺物。

    她從老人家的柜子里找到一個鐵盒，里面有許多小物件，還有一張不太清晰的照片，拿到燈下仔細看了看，才發(fā)現(xiàn)照片里的人是曲老太和一名小女孩，女孩兒只三四歲大，短手短腳，小圓臉，黑漆漆的眼睛忽閃忽閃。

    蘇婉婷對著照片出了神。

    她自然知道女孩是誰，那是她不愿生下、不愿見到的女兒，五六歲時就夭折了，她早已將其刻意遺忘，可今日不知為何，或許是想起離世不久的母親，或是只是被風(fēng)迷了眼，她看著照片，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時候，落下一行淚來。

    更遠些的市中心，高級公寓內(nèi)，張佳佳被電話吵醒，她不耐煩地接起，“……誰?。俊?/br>
    “懶豬，你是不是還沒起床？不是說好今天血拼一天，好在同學(xué)會上閃亮登場嘛！”方瑩瑩在那頭催道。

    “知道了知道了……”張佳佳一臉痛苦，還是爬了起來。

    她坐在床上發(fā)了會兒呆，眼角瞥見昨晚放在床頭柜上的畢業(yè)照，隨手拿起來，打算再看看當年的班草。

    “咦……這里是不是多了個人？”她揉揉眼睛，又數(shù)了一遍，確定剛才是自己沒睡醒看錯了，他們班只有二十九個人，而不是三十個。

    她把照片丟開，打著哈欠去洗漱。

    小漁村里，蘇伊靠在曲老太的墓碑旁看著這一切。

    毛團在她旁邊，偷偷摸摸擦了擦眼角，它要收回從前所以吐槽大魔王的話，誰說魔王沒人性？它沒見過比她更仁慈的魔了。

    為了不讓別人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