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他是亞裔，但他比你更優(yōu)秀，他日后會是美國戲劇學院的光榮，如果你認為你無法與他共存，我自然會選擇更有利于學院的人留下?！眲P斯特納緩緩地說，“至于Joe，我認同你對他的評價，但如果他知道他的國籍在你眼里比他的天賦還重要，大概會惱羞成怒。我不希望你再因為亞裔的事來勞煩我和科林，從今天起，導演系的剪輯課你不用教了?！彼噶酥搁T，“我和科林還有話要說，請便。”

克里斯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個結(jié)局，但凱斯特納在學院威望極高，他也只有聽從。目送他身影遠去，科林才淡淡道：“你果然很喜歡亞裔。”

“我對亞裔沒有別的偏好，錄取他們只是因為他們優(yōu)秀到我無法拒絕。況且種族歧視這種事物是藝術的毒瘤，我們都清楚。”凱斯特納給自己倒了杯水，又給科林倒了一杯，“喝吧，你大概費了不少口舌?！?/br>
“是?！笨屏中表怂谎郏安贿^你敢說你對霍布斯沒有特殊待遇，百老匯的事你們簡直是在胡鬧！”

“那你也必須承認，Joe是整個學院最優(yōu)秀的學生。他對得起我的特殊待遇?！眲P斯特納微微一笑，“況且觀眾也沒發(fā)現(xiàn)他們買錯了票，不是嗎？”

“......”科林噎了半晌，悻悻道，“霍布斯的確很厲害，但趙是怎么回事？金奧塞拉獎的確可以代替入學考試，但他該進的是攝影系?！?/br>
“他作為一個攝影師的確天賦出眾，但和作為導演相比，那點天賦簡直不值一提。”凱斯特納伸了個懶腰，“爭吵只會傷害我們的友誼，跟我去放映室，二十分鐘后，你就不會質(zhì)疑我的決定?！?/br>
“行?！笨屏中廊粦剩安贿^卡爾，我們打賭，你也不是每次都贏?！?/br>
（1）金奧塞拉獎為威尼斯電影節(jié)所設技術獎項，攝影為其下分支，并非每年頒發(fā)的固定獎項。真實歷史上1991年并未頒發(fā)最佳攝影，此處為私設。

（2）意為擊掌。

（3）對德國人的蔑稱，意味泡菜。

（4）對亞裔的蔑稱。

第七章：

作為全世界最頂尖的藝術學院，美國戲劇學院配備了最先進的設施，足以應付九十年代所有的放映需求。放映室的工作人員早已習慣了院長和教務長時不時的到訪，站在放映機前問：“Whichisyouwanttowatch,professor.”

“我這幾天一直在看的那部?！眲P斯特納說，“不用給巴拉克先生準備茶?！?/br>
科林·巴拉克有個習慣，看電影或短片時一定要喝茶，不過既然是短片不準備也沒什么。他沒有在意這個細節(jié)，跟著凱斯特納進了內(nèi)廳。

燈光很快暗下來。

短片的背景音樂非常簡單。

它沒有多余的音符，僅僅只是在履行它不讓畫面單調(diào)的任務，平淡且絕不喧賓奪主。畫面中央出現(xiàn)了一支筆，一只手，一條手臂，直到最后露出全貌，一個小女孩坐在書桌前，握著鉛筆寫字。

明明配色配樂都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科林卻在最終呈現(xiàn)的畫面中，感受到一種徹骨的冷漠。那種冷漠并不灼人，只是安安靜靜地停留在畫面中，但它存在即突兀，像是山水風景鍍上了鋼鐵的灰色，冰冷而生硬。

畫面里，小女孩抬起頭微微一笑。她笑得很稚氣，坦蕩而直白，科林忽然對這個笑容產(chǎn)生了一絲不安：她笑的時候，原本平淡的音樂似乎忽然有了一個過高的音符，那變化僅僅持續(xù)了一瞬，留給觀眾的不安卻是持續(xù)的。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卷起作業(yè)本和筆，仿佛收起極為珍惜的事物。她打開破舊的木門，門外山水明凈，鏡頭一轉(zhuǎn)，站在門邊的變成一個美麗的少女。

少女對著鏡頭微微一笑，同此前的小女孩幅度一致，蘊含的內(nèi)容卻大不相同。她笑得很美，眉眼間有著絲絲縈繞的靈氣，眼底卻是悲哀的。

她可能是專業(yè)演員，演技明顯比小女孩成熟得多，表演細節(jié)處更加精準，卻與整體氛圍保持了和諧，若說是風景，則渾然天成。

美麗轉(zhuǎn)瞬即逝。

表達逝去，導演的手法非常簡潔。低矮的山丘上，三個土丘依次排列。一個老婦人跪在墳丘前，老淚縱橫。聽到哭聲，科林這才意識到，先前的小女孩和少女并沒有一句臺詞，千言萬語，盡數(shù)蘊于鏡頭與眼神。

他能從老婦人身上感受到徹骨的絕望與悲哀。那絕望幾乎是直接灌輸在他大腦中，不帶一絲情面。

極致的留白，給了演員最大的發(fā)展空間。也可以認為是那風格浸透在了每一個細節(jié)里，是以留白的白紙改變了顏色------個人風格強烈，卻又不會為此桎梏。

他將來拍電影，能拍的類型應該非常廣泛。

老婦人將一張紙放在最小的土丘前，點火燒了它。鏡頭逐漸拉遠，囊括了山丘，村莊，城市，日新月異，最后定格在端坐在椅子上，垂暮的老婦人身上。

“我七十歲了。是高壽，但我不想活這么久。”

“我十八歲結(jié)了婚，二十歲守了寡，好歹有個兒子，有出息，能干活，娶了媳婦，很快有了孫女。”

“孫女七歲時，兒子和媳婦說要給孫女房間換個門，上山砍材，從山上摔了下去?！?/br>
“我只有我孫女了。我想著我好歹有我孫女，好歹能過下去?！?/br>
“可孫女長大了，遭人羞了去，天氣熱，發(fā)炎救不了，就也去了。”

“我好恨那個被斃了的人。他被斃了，可我沒了孫女?！?/br>
老婦人彎下腰，低聲哀哭著。畫面上浮現(xiàn)出一張紙，上面的字跡歪歪扭扭，帶著十足的稚氣：

“昨天我終于七歲了，可以多認字了?！?/br>
“爸爸mama說要給我換個門，高興，以后寫字不用吹風了?！?/br>
“奶奶說她要給我做餃子，我最喜歡吃了?！?/br>
“我愛我家人，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女孩清脆的聲音回蕩在放映廳，科林聽不懂中文，卻明白那種感情。

最后一個鏡頭，是一扇嶄新的門，木質(zhì)的。

時間能流逝，生活能富裕，可過去的傷痛永遠無法被撫平。

科林又想起了此前的少女。她那樣單純、美好，仿佛山間的精靈，可在現(xiàn)實的災禍面前，一切的美好輕而易舉便被摧拉枯朽------如果天災人禍沒有發(fā)生，她能平安長大，那該是多好的事！

平心而論劇本其實很薄弱，但薄弱的劇本反而讓觀眾在事后回憶時，更加驚嘆導演的天才。

科林終于明白了自己開頭感受到的冷漠來自于何處------這悲劇是人造的，是完全可以避免可以不必發(fā)生了，它被拍成短片呈現(xiàn)出來是為了獲得人們的悲傷，可悲傷的創(chuàng)造者對此的態(tài)度，是極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