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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的壓迫感照頭襲來。他剛剛對王錚說的并非實話,實際上,他想到的不是于萱去世時的境況,于萱去世早有征兆,專業(yè)斂葬人員幾乎第一時間就趕來,給她畫好妝換好禮服,于萱看著,甚至比平時要美麗得多。徐文耀想到的是很多年前,當他還是那個十四歲的少年,老師死訊傳來的那一刻,他拼了命跑去送人最后一場的情景。他先是跑監(jiān)獄,撲了一空,被告知尸體已經(jīng)由犯人家屬領(lǐng)走,然后他又奔波到火葬場,趕在燒掉之前見了一次。其實也不算見到,因為遺體早被人用白布單罩住,據(jù)說上吊自殺的人死后太難看,周圍的人出于對這個少年的憐憫,都不同意他揭開被單。但他仍然看到老師的手,露在被單之外,那么孤零零的一只手,手指蜷著,指甲灰黑,顏色頹敗,猶如被人抽干水分一般,呈現(xiàn)出獸類的猙獰,指甲縫里甚至還殘余污垢,看上去,就像污垢侵入了血rou,一直入侵到骨頭里。可是在他記憶中,老師的手分明該是白皙均勻,骨節(jié)不明顯,修長潤澤的,到指尖處骨頭有奇跡般的收小,指甲是粉中帶白,總是剪得平整干凈,看著它們,少年時代的徐文耀不知怎的,總想起一句地方戲戲文:頭上插白篦,十指如姜芽。看著那樣一只截然不同的手,十四歲的少年這才明白,原來人是真的死了。人死了,原來是這么觸目驚心的一件事。然后,他才開始察覺到心肺里撕裂一樣的痛楚,痛到他無法抵擋,不得不蜷縮起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周圍的人,包括老師的老父親,還有陪同著來的幾個本家親戚,都覺得這娃太仁義,這個年代少有對老師還懷濡慕之情的,更何況是在該老師身敗名裂,自絕于人民的狀況下。后來見他哭得太慘,來自鄉(xiāng)下的親屬反倒不好意思了,由老師的娘舅出面,試圖過去扶起少年,囁嚅地說:“娃啊,別太難過,他這樣,也是自作自受,唉,好好的大道不走,非要拐羊腸小道上……”徐文耀猛地抬頭,帶著淚痕的少年猶如野獸一樣惡狠狠盯著說這話的人,他想說不是這樣的,如果不是因為自己,老師根本不會走這條路,他才是始作俑者,但少年在悲慟之中,沒法很好地組織詞語,然后毅然說出,他只是瞪了好一會,才哽噎著說:“人都死了,不要講他壞話。”這句話后來成功惹得在場一干人都傷心落淚。在一片哭聲中,他們一起目送遺體送進焚化爐,再出來,一個人就變成一捧灰。沒有什么,比親眼目睹這個過程,更讓人明白什么是死亡的悲涼了。成年后的徐文耀幾可手眼通天,但那多年前留在記憶中的無力和悲涼,卻慢慢漚成一種深沉的恐懼,他總是怕有些事掌控不了,有些人的離去,無可奈何。比如現(xiàn)在,看著王錚被送進手術(shù)室,他禁不住,老想著風險很大,萬一主刀的老頭炫技卻弄巧成拙,割破不該弄到的部位,或者血管,引起大出血呢?萬一術(shù)后引起休克甚至器官衰竭呢?把身體剖開,風險無處不在。徐文耀心煩意亂,站起來走向外面走廊,他摸向上衣口袋,掏出香煙,碰出一根,到處摸,卻沒找著打火機。有人從一旁遞過來一個,徐文耀接過點燃了,深深吸了一口,這才歸還說:“謝謝。”“客氣。”那人緩緩地應答,徐文耀一扭頭,那個人是李天陽。李天陽自己也叼著煙,看著他隨意點頭算打過招呼,朝著天空噴出一口,看著天,默不作聲。這是王錚動手術(shù)的日子,李天陽不可能不知道,他知道了就一定會來,所以在此碰到他并不意外。只是他居然沒上前去跟王錚說兩句鼓勁的廢話,這卻出乎徐文耀意料之外。徐文耀微瞇雙眼,又吸了一口煙,徐徐感受它倒灌進胸肺,再從鼻腔噴出的快感,然后問:“來很久了?”“有一會了,看著小錚進手術(shù)室?!?/br>那想來也看到他跟王錚握手道別的情景了。徐文耀想了想說:“別擔心,他跟我保證過一定會出來,他很堅強?!?/br>“我知道,他一直是個堅強的人。”李天陽目光凝視遠方,說,“外表看著挺沒用,看個煽情點的電影還會一個人坐那抹眼淚,可那個人,骨子里有剛性,一般不容易發(fā)現(xiàn)?!?/br>徐文耀嘆息一聲,說:“就這么看著,確實很容易以為他很娘,說話又細聲細氣,性格也不像爺們,可看著就知道是個好脾氣的人,聽說,他在學校里也挺受學生歡迎,畢業(yè)論文他們都愛挑他做指導老師?!?/br>李天陽象征性地微微一笑,把煙伸到走廊扶手外,彈彈煙灰,說:“那這幫小崽子可選錯了,小錚在學術(shù)問題上較勁得很?!?/br>“你很了解他?!?/br>“當然,一塊過了四年,又想了四年,他這個人,都跟在腦子里長了根似的,下意識地就有反應,不用想?!?/br>也許是需要找個人說話緩解內(nèi)心的焦慮,徐文耀此時對李天陽的惡感稍稍降低了點,但他還是毫不留情地說:“可是李先生,往事不可追,你這樣不過是自尋煩惱?!?/br>“如果從情感成本投入收取的角度上看,確實有自尋煩惱的嫌疑,但那又怎樣?”李天陽吸了口煙,徐徐噴出,慢慢地,像說給自己聽那樣,“小錚從前就沒跟我算計過所謂的投入和回報。人哪,活得那么精明,到頭來卻誤了大好時光,又有什么意思?”他側(cè)頭看了眼徐文耀,說:“我現(xiàn)在就一個念頭,希望他平平安安從里頭出來,別的以后再說?!?/br>徐文耀贊同地點點頭,說:“里面的人都是我能挑到最好的,一定不會有事?!?/br>“希望如此?!?/br>兩人一言不發(fā),各自仰望藍天,抽煙。一根香煙快燃盡的時候,徐文耀忽然說:“他如果能平安出來,我絕對不會讓他離開我?!?/br>他的話很輕,很隨意,像說出一句不甚重要的話語,但李天陽卻心中一凜,威脅地瞇起眼,說:“恐怕這由不得你決定。”“必須得由我決定?!毙煳囊粗?,溫和地說,“就在剛剛,我看著他進去,我覺得心里有點慌,這在我的人生經(jīng)驗中是很少的體驗,李先生想必也知道,像我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