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暉靜了一會兒才試探著問：“你這幾天還是住你……那個男朋友那里嗎？他呢？在醫(yī)院陪……嗎？”他實(shí)在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稱呼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個。寧覺辰苦笑：“他不是我男朋友。”仇暉一愣：“可是上次他說……”

寧覺辰?jīng)]有接話，仇暉意識到他不想再討論這些，立即識趣的轉(zhuǎn)了一個話題：“我明天過去找你好嗎，一個人過年很無聊吧。”寧覺辰已經(jīng)習(xí)慣這種“無聊”了：“不用了，你也很少有機(jī)會回去，在家多陪陪父母吧?！背饡熃由先ィ骸澳悄銇砦疫@兒玩吧？我去接你?！薄安涣??！睂幱X辰頓了頓，“我在這兒還有點(diǎn)事。”

仇暉微微嘆了口氣：“小辰，你還告訴過別人嗎？”寧覺辰訥訥地說沒有，仇暉的語氣突然變得認(rèn)真起來：“好，那我現(xiàn)在是唯一知道的人，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訴我好嗎？”寧覺辰內(nèi)心掙扎，沉默了很久才不太確定地說：“我哥他，好像回來了……”

后來幾天的交替變得越來越頻繁，但是寧覺辰也漸漸摸出一些說不上是規(guī)律的規(guī)律：比如像深夜這種精神放松的時間往往更會失去控制；比如頭暈無力是交換到來的前兆；比如回魂的那瞬間如果強(qiáng)制自己立即清醒，就能更快的奪回主導(dǎo)權(quán)。

——就像現(xiàn)在，寧覺辰覺得自己此刻的樣子一定很詭異，崗?fù)だ镏蛋嗟谋０惨呀?jīng)轉(zhuǎn)過頭盯著他看了好幾分鐘。他第一次這么真切地感覺到身體里有“另一個人”，那個人在牽引著這具身體往前走，他拼著命想止住腳步停下來。

兩股力量角力對沖之下，身體像是被兩只巨手猛地插入，再從心口一點(diǎn)點(diǎn)用力緩緩撕開成兩片。最后他打了個寒顫靠著墻筋疲力盡地蹲下來，貼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額頭上黏黏濕濕，被風(fēng)一吹比冰還要冷。

這次是他贏了。

寧覺辰緩了好一會兒才勉強(qiáng)站起來，一抬頭居然看見了許曳，他原本以為過年這幾天許曳會一直陪在醫(yī)院。許曳很慢地走過來停在他面前，寧覺辰聞到夸張的酒氣。

出事以后許曳一直沒喝過酒，真正開始照顧植物人后連煙也很少抽，寧覺辰不知道他今天怎么突然喝成這樣。許曳抬起臉，寧覺辰借著路燈的微弱光芒看到他……在哭。

寧覺辰有些不知所措：“曳……許曳？”許曳遲疑著開口：“辰辰？”寧覺辰心臟狂跳，呼吸猛地一滯。許曳皺起眉，臉上慢慢寫滿困惑：“是辰辰還是覺嵐??？”

寧覺辰只覺得如鯁在喉，死死咬著嘴唇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許曳眼神悲戚的怔怔望了他一會兒，忽然身子一軟搖搖晃晃倒下去。寧覺辰腦子還沒反應(yīng)過來，身體已經(jīng)不自覺地先動了。

他飛快地伸手過去接住許曳，他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靠得這么近，許曳變得好瘦，寧覺辰的手扣在他背上，隔著這么厚的衣服都能摸到他凸起的肩胛骨。

許曳神志不清地偎著寧覺辰，凍木的臉沉沉壓在他肩上，說話的時候嘴唇隔著淚水輕輕貼著他的頸窩，像是一個顫抖的親吻：“覺嵐，我分不清你們。你別再這樣出現(xiàn)在我腦子里了，別再來了……”寧覺辰收緊手臂抱著他，眼眶一下就紅了。

寧覺辰架著許曳回去，小聲問他：“為什么喝酒？”天太冷了，許曳一開口就吐出一大團(tuán)白氣：“我做錯事了，我沒有照顧好他。”寧覺辰愣了一下：“出什么事了嗎？”“早上突然胃出血，藥也一直喂不進(jìn)去，總吐出來……”許曳在發(fā)抖，寧覺辰以為他很冷，把他摟得更緊一點(diǎn)。

“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醫(yī)院我明明應(yīng)該陪著他我應(yīng)該守著他，可是我逃走了……”他不是冷，他是害怕，“我不敢見他。我沒有照顧好他，我又讓他生病了、又讓他疼了。我照顧不好他！怎么辦??？”

許曳一直在發(fā)顫，顫得寧覺辰心臟都跟著絞起來。他想起高二那年陸覺嵐是怎么安慰許曳的，于是也握著許曳的肩膀?qū)λf：“你已經(jīng)做的很好了?！痹S曳吐字?jǐn)鄶嗬m(xù)續(xù)連話都說不清楚，寧覺辰好不容易才辨別出他在說什么，他說的是：“我不好，我心里有別人……”

寧覺辰心里頓時一酸，這話不論是描述過去還是眼前，都是一記足以掐住他命門的重?fù)簟幱X辰艱澀地動了動嘴唇，卻只發(fā)出一個不知所謂的氣聲。

一路上許曳亂七八糟說了好多好多胡話。

“我以前就不好，我對他不好，我想著別人?！?/br>
“我分得清他們，他們不一樣，我明明分得清?！?/br>
“可是我為什么有好幾次認(rèn)錯了？”

“我對不起辰辰……”

“我想見覺嵐，我給自己找借口來見他，可是他和別人在一起，那個人認(rèn)識辰辰，還叫他小辰。我都不知道我到底在生誰的氣。”

“我不準(zhǔn)自己找他，可還是想他，那天在醫(yī)院里看到一個背影都以為是他?！?/br>
“所以辰辰還不醒，他不肯醒，因?yàn)槲覍λ缓?，他不原諒我。?/br>
“我不喜歡陸覺嵐的，我已經(jīng)不喜歡他了啊，我真的不知道為什么又……”

寧覺辰默默聽他說，眼淚跟著唰唰掉下來。后來許曳又重復(fù)了一遍開頭那句話：“覺嵐，你別再來了?！睂幱X辰胡亂擦了兩下臉，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好?！?/br>
以前許曳也有過半夜喝醉了來找他，好幾次寧覺辰都睡著了，被許曳一個電話叫起來開門。許曳本來脾氣就不好，醉酒了更加無理取鬧，寧覺辰好心勸他少喝一點(diǎn)，他一點(diǎn)不領(lǐng)情，還問寧覺辰是不是嫌他煩不想他過來。

寧覺辰怎么可能不想要他過來？他是真的擔(dān)心，因?yàn)樗帜菚r候就是喝酒喝死的。他說多了許曳就生氣，生氣了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壓著他做，動作粗魯?shù)卣垓v一整晚?！屑?xì)一想這樣的生活一晃眼竟然已經(jīng)是小半年以前了。

今天的許曳和以前很不一樣，洗臉的時候太聽話了，水流到眼睛里都不吭聲，自己在那兒低著頭亂揉。寧覺辰拿毛巾湊上來，他趕緊搶過來使勁擦：“辰辰，我再也不喝酒了，你別生氣，我以后都不喝了，我保證?！?/br>
最后許曳特別安靜地扒著床沿坐下，寧覺辰熟練地給他吹干頭發(fā)，好幾次他都以為許曳睡著了，結(jié)果剛關(guān)了吹風(fēng)機(jī)站起來就被許曳一把拉住。許曳一臉乞求地抬眼看著他，小聲吐出兩個字：“別走?！?/br>
許曳越是這么低聲下氣，寧覺辰越是覺得錐心刺骨。他反手扣住許曳的手腕扯下來，突然覺得，皮膚的觸感好像……？寧覺辰又驚又懼，仔細(xì)看他的手腕，上面居然有一大片燙傷，最中間的一小塊傷口還是新鮮的，可以看出下手很重，邊緣的rou都翻起來了。

他比誰都熟悉這種傷痕，也比誰都清楚這個形狀是什么：還差一點(diǎn)就湊滿蝴蝶的第二只翅膀了。

寧覺辰猝然松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