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消失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鮮活有力的少年。

一日，傅明從集安鎮(zhèn)回來，慢騰騰地往山上走。他手里拎著兩條魚，打算晚上熬湯喝。紀潛之正是長身體的年紀，需要補點東西。不過他也只負責買，洗魚刮鱗熬湯等等都是紀潛之自己來做，他嫌麻煩。

快到山腰時，林間鳥雀紛紛飛起，一片躁動不安。傅明抬頭望了望，沒發(fā)覺任何異常。繼續(xù)向前走，頭頂突然落了許多樹葉，有人在笑，揚聲叫道。

“師兄，你回來了?！?/br>
傅明仰頭，隔著層層疊疊的樹葉屏障，看見個身形修長的黑發(fā)少年，正踩在柔軟枝條上，微笑著望向自己。

“我剛抓了只雀兒，”紀潛之躍下樹來，很寶貝地伸出手，給傅明看?！八拿ο∑妫幌裨圻@里的。師兄你瞧……”

握在紀潛之手心里的，是一只青藍色的鳥，尾翼頎長。

傅明掃了一眼，興趣缺缺地抬腳就走。紀潛之連忙跟上，神色不舍地放開手里的鳥，任憑它撲棱著翅膀消失在樹林里。

“師兄，今晚吃魚么？”

紀潛之搶著拎魚，一邊觀察著傅明的臉色，問道：“鎮(zhèn)上今天怎么樣？有事發(fā)生么？”

傅明搖頭。一個偏遠小鎮(zhèn)，能有什么事情發(fā)生。走江湖的，從不往這里來，愛熱鬧的，也不向這里湊。

“能來個武藝高強的人就好了，”紀潛之說著，聲音里充滿了躍躍欲試，“書上的招式，我早就滾瓜爛熟，但不知自己究竟怎樣……”

他練了五年，卻沒有可以比試的對象。

早些時候，傅明還可以指點一二。后來他武功增進，傅明就不再管了。時至今日，他對自己的水平毫無概念。

“師兄覺得我現(xiàn)在如何？可以出山了嗎？”

“看你自己，想什么時候走，就什么時候走。”傅明答道，“出去了，我也管不到你，自己多加小心?！?/br>
紀潛之應了一聲，想了又想，說：“我覺得還得再練一練?！?/br>
還不到分別的時候。

兩人心里都清楚，他們不會永遠在一起。雀鳥成熟了，就該離家。一大堆事情等著紀潛之去做，一整個江湖等著紀潛之去闖。

而傅明，沒有陪伴的理由。

還不到分別的時候——再拖一段時間，等他們真正做好準備，迎接長遠的離別——

然而誰也沒想到，就在這一年，紀潛之離開傅明，奔赴萬劫不復的深淵。

第8章八

這年秋末，江湖動蕩，亂事頻發(fā)。

不安的sao動，也波及到了常年無事的集安鎮(zhèn)。

樂陽山上的師兄弟，對此毫無察覺。吃吃睡睡，練武打獵。

某日，傅明又做了那個離奇的夢。

他在茅屋里躺著睡午覺，身體卻漸漸不受控制。意識像一塊輕飄飄的云團，穿過屋頂，浮上高空。樂陽山的竹林，碧藍如洗的蒼穹，都迅速褪色剝落。一切重歸為空白，無邊無際。

面前懸空浮現(xiàn)出一本書。破破爛爛，沒有封面。比師父留下的秘籍還要古舊一些。

傅明知道這是什么。也知道如果翻開書頁，就能找見自己的名字。他所在的世界，其實就是這么一本薄冊，所有人的宿命都早被決定。

可傅明并不想翻開這本書。

甚至有點兒想毀掉它的沖動。

耳邊又傳來了機械僵硬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夾雜著奇怪的嘶鳴。

“修纂科……傅……本次古書修復……未完成……”

傅明聽不清楚，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在說什么？”

話音響起，他才意識到自己可以出聲。

機械音沒有停頓，但比剛才稍微清晰了些，偶爾能夠辨別出完整的句子。

“您仍未完成本次古書修復工作，請繼續(xù)進行……您已在虛擬全息世界停留七年零五個月……”

“什么是虛擬全息世界？”

“虛擬全息世界……是基于虛擬復原技術，將書籍內(nèi)容具現(xiàn)化，以高度擬真的虛構世界展現(xiàn)出來……利用此技術，可以更高精度地完成書籍修復……整理等工作……”

每個字傅明都聽得懂，連起來卻根本不知所云。

“我不明白?！?/br>
他低聲說著，目光毫無意識地落在書本上。“這是哪兒？你是誰？為什么會有這本書？”

想問的事情一大堆。但當他真正問出口時，對方卻沒了聲音。

傅明等了很久，都聽不見任何回答。

某種細微奇妙的情緒自心底冒出，生根發(fā)芽，向上蔓延。

“為什么我會在書里？偏偏又只有我知道在書里？”

如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會不會活得更真實些？

能夠為師父和師妹的死而真情意切地悲傷，能夠對紀潛之的身世命運更為關切。像程家晏那般恣意享受，和普通人一樣對生活有所期盼。

“正在查詢數(shù)據(jù)。請稍候。”

語調(diào)毫無起伏的機械音重新響起。傅明茫然四顧，找不見聲音的來處。

“您在接取任務進入世界時，程序遭受攻擊斷開連接，因此您開啟了應急保護模式，目前以您所搭載的書中角色身份活動。根據(jù)書籍修訂特殊條例，為維護文本內(nèi)容如常進行，您暫時只擁有角色本身所設定的記憶……正在為您連接修纂科其他工作人員，幫助您解決問題，請稍候?！?/br>
傅明：“……”

你可不可以說人話。

一頭霧水的傅明正欲開口，白茫茫的世界突然開始扭曲，緊接著浮現(xiàn)大片大片的暗藍符號。冰寒徹骨的風從四面八方刮來，撕扯著傅明，將其向下拖拽。

在劇烈的風聲里，他隱約聽見某個熟悉的嗓音，愈來愈近。

師兄……

師兄……

傅明奮力掙扎著，突然醒了過來，發(fā)覺自己正躺在茅屋的床上。紀潛之趴在床側，唇邊翹起個得意的弧度，晃了晃手里拎著的幾只野雞。

“師兄，看我早上打到的，個頭兒真大。”

傅明腦袋依舊暈沉，整個人迷迷糊糊的，沒有完全清醒。

“今天有集市，想必能賣個好價錢?！奔o潛之說，“我閑著也是閑著，先去鎮(zhèn)子把雞賣了。桌上放著飯菜，待會兒怕涼了，師兄你起來記得吃飯?！?/br>
傅明無意識地點點頭。等紀潛之出去了，他才逐漸反應過來。

這小子，又想去鎮(zhèn)上尋熱鬧。

……也罷。

十五六歲的紀潛之，正處于對什么都滿懷期待的年紀。

傅明扶著劇烈疼痛的腦袋坐起來，沉默著發(fā)了一會兒呆。

他剛才好像做了個特別真實的夢。

可夢的內(nèi)容，一丁點兒也想不起來了。

紀潛之拎著打來的野雞，腳步輕快地往山下走。自從練了師父留下來的秘籍，他的身骨更覺輕盈，筋脈通暢，運功自如。從樂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