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了，棲浪水庫這邊正好結(jié)束，下下個周一沈工就能出來，跟孟玉杰先帶隊開始公路作業(yè)，孫工決定回家休息；京都那個水庫和河道工程再有一個多月完工，到時候萇工過來和沈工、孟玉杰一起干，這個工程復(fù)雜，后期設(shè)計計算特別多，人少了不行?！?/br>
“啊哈哈小叔，你咋這么有本事咧？又簽這么大個工程，小叔我快高興死了，你親我一下慶祝慶祝唄?！?/br>
“大臭貓你還沒一百咧，不親?！?/br>
“親不親跟年齡有啥關(guān)系？好吧，你不親我，那我親你，mua~”

“嘿嘿，”柳俠咧著嘴擦了一下挨著話題的左臉頰，“臭貓我聽見你流嘴水哩聲音了?！?/br>
“聽見就聽見，我本來就天天想著你流嘴水，小叔我愛你?！?/br>
“臭貓，我——想——打——你?！?/br>
“那你就聽我哩話，叫許伯伯幫你辦個簽證來看我，到時候我躺著不動，叫你隨便打?！?/br>
“不跟你貧氣了，小叔現(xiàn)階段哩人生任務(wù)就是多簽工程多掙錢，哪兒都不能去，臭貓你快點畢業(yè)回來叫我打?！?/br>
“小叔，你現(xiàn)在就是停工三年，咱家哩人也餓不著，三年后，掙錢哩事就可以交給我了，你別老給自己當千斤頂使中不中？我一想起你一個工程沒完就開始發(fā)愁下一個工程，心里就可難受。”

“難受個屁呀！只要活著，誰不干活？小叔比絕大部分人掙錢都容易咧?！?/br>
“你哪容易了？上恁好哩大學(xué)，現(xiàn)在還得成天風刮雨淋，比老農(nóng)民還辛苦，咋容易啦？”

“咋可能比農(nóng)民還辛苦咧孩兒？您大爺爺跟爺爺一輩子種哩地加起來，可能都比不上我一個工程哩錢多，就說這一回吧，我輕輕松松拿到個大工程，工程款到手，輕輕松松就能擱榮澤買可多套房，這還不容易？”

“這回是老天爺開眼，你好心得好報才容易了一回，平時你可是想簽個小工程都得到處求爺爺告奶奶?！?/br>
“既然入了老天爺?shù)难?，那小叔以后肯定順風順水，干啥都可容易，乖貓你就別瞎發(fā)愁了。”

“但愿吧，你這么好，老天爺要是不照顧，那才沒天理咧?！必垉旱目跉庥悬c抱怨，柳俠都能想象出他鼓著臉撅著嘴的樣子，“不過，以后天氣不好哩時候，你不準再開車走山路了哦，老不安全?！?/br>
去年冬季，柳俠在京都過完自己二十七歲生日后的某一天，駕車去棲浪水庫，他天黑到洛城時，下起了雨夾雪。

一個小時后，在通往洛城、棲浪水庫和界山縣的三岔路口，柳俠的車被一個人攔住了。

當時，雨夾雪已經(jīng)變成了中雪，柳俠放下車窗和那個人交談時，隱隱聽到通往界山方向的路上有小孩子的哭鬧聲。

原來，攔車人是個長途公共汽車司機，跑界山縣某個鄉(xiāng)到洛城這條線，他的車一個多小時壞在了前面，他修不好車，也沒辦法通知汽車站的領(lǐng)導(dǎo)派人來修車或接送他的乘客。

司機在交叉路口站了快一個小時，攔了幾輛往棲浪水庫那邊去的車，但司機和乘客都沒有手機，也不愿意，或者說沒有能力幫他修車。

柳俠聽明白情況，毫不猶豫地拿出手機幫這位看上去憨厚而有責任心的司機師傅打通了單位值班室的電話，值班人員表示，已經(jīng)下班了，他要想辦法聯(lián)系單位領(lǐng)導(dǎo)，讓領(lǐng)導(dǎo)派人。

在第一次跟著岳德勝來西部山區(qū)為棲浪水庫選址做前期勘測之前，柳俠一直以為望寧和三道河南部的山區(qū)是全世界最貧窮落后的地方，到了這里，他才知道，自己真是太無知了，和這里的山村相比，柳家?guī)X簡直可以算得上開放發(fā)達地區(qū)了呢。

而八年后的現(xiàn)在，這里依然貧窮，這里縣城的繁華熱鬧程度，甚至比不上柳俠上初中時的望寧大街——至少，望寧大街上還天天有拉煤的外地車來來往往。

而這里，除了棲浪水庫工地，汽車少得可憐，縣城所有單位的車加起來也沒有幾輛，自行車的擁有量和榮澤也沒法比，驢和驢車是除了人的雙腳之外最主要的交通工具，這里整個縣城都沒有一個紅綠燈。

而那天，司機師傅把手機還給柳俠后，又告訴他，他們單位所有領(lǐng)導(dǎo)家都沒有電話，值班人員得騎著自行車去找領(lǐng)導(dǎo)，而后要怎么找修理工和司機，不言而喻。

山里的夜晚來得早，加上下雪，除了偶爾有一輛往棲浪水庫方向去的車小心翼翼開過，柳俠發(fā)現(xiàn)，通往界山縣的這條路，老半天都沒有一輛車。

柳俠這兩年跟著柳凌多多少少學(xué)了點汽車維修知識，無奈之下，他主動要求跟著司機過去幫忙看看車，到了地方卻發(fā)現(xiàn)，自己那點知識在那輛破破爛爛的大客車面前就是個笑話。

事情到這里，柳俠做為一個路人，應(yīng)該算是仁至義盡了，說句“抱歉”就可以問心無愧瀟灑地駕車離去，可是看著因為暈車不愿意呆在車里、只能被母親抱著站在風雪交加的夜色中哭泣的孩子，柳俠實在瀟灑不起來。

他和司機商量了一下，然后，司機讓那對暈車的母子和車上幾個帶孩子的人坐到了柳俠的車上。

小小的捷達，被塞進大大小小一共十二個人，沿途陸陸續(xù)續(xù)下了幾個，到界山縣汽車站時，車上還有六個人，其中包括坐在副駕駛位上的易春水的母親和小兒子、侄女。

柳俠過后給貓兒打電話，炫耀自己人品高尚、車技酷帥、魅力無邊，說易春水的小兒子和侄女看他的目光簡直如同看光芒萬丈的神祗。

貓兒卻只聽到了他雪夜里在路況惡劣的山路上開車，對著他好一通發(fā)脾氣，讓柳俠現(xiàn)在一提起這次助人為樂事件就心虛氣短。

所以，他現(xiàn)在忙不迭地轉(zhuǎn)移話題：“乖貓，其實，我能這么順利簽合同，還有你哩功勞咧?！?/br>
“我？”

“嗯，就是你，本來，聽說項目負責人是我，政府辦那個李主任還有點猶豫，他覺著我老年輕，辦事不牢，后來俺無意中聊起來各自哩家庭情況，他一聽說我居然有個小侄擱美國M大咧，還有個侄兒擱京華讀研究生，立馬就不一樣了，熱情哩都快冒出火了?！?/br>
“真哩小叔？”

“那當然，現(xiàn)在不管到哪兒，只要一提你，小叔哩臉馬上就壯哩比臉盆還大，可有面子?！?/br>
“真哩？嘿嘿，那小叔，你準備個花牛車吧，等我回去，我坐花車上，你趕車，咱游街示眾，叫我好好給你掙掙面子?！?/br>
“哈哈，乖貓你這一出去，臉皮更厚了……”

……

柳俠打了四十多分鐘才出來，無視收費的中年大叔圍觀精神病患者的眼神，他轉(zhuǎn)身來到大街上。

原城的大街永遠擁擠喧囂，又正是春夏交匯的時節(jié)，本該是燦爛絢麗的顏色，卻因為貓兒的聲音漸漸消失，此刻在柳俠眼中只有一片黯淡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