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擴(kuò)大到了望寧衛(wèi)生院北邊，只到那里，世界到了望寧衛(wèi)生院北邊，大地就齊刷刷地斷了，向北全部是無限的深淵，黑洞洞的，沒有底?！?/br>
“那，你覺得害怕嗎？”

“當(dāng)然害怕，所以我心里一直偷偷想，如果我能走到那兒，我一定要小心翼翼地，站遠(yuǎn)一點，伸著脖子看一下下邊是什么，然后就趕緊跑，千萬不能讓自己掉下去?！?/br>
不過很奇怪，那天開始，我心里的天空開始無限地擴(kuò)大了，我夏天躺在院子里看星星的時候，腦子里的畫面都是布滿星星的天空，大地在望寧衛(wèi)生院北邊就到頭兒了，綴滿了星星的夜空卻一直向北方無限地延伸，籠罩著下面黑洞洞的地方，因為下面沒有大地，只有黑暗，所以北面的星空更耀眼更漂亮?！?/br>
“一直都是望寧北邊，從沒想過南邊和東邊、西邊的世界是什么樣子嗎？”

“從來沒有，是不是很奇怪？”

“不奇怪。”

“為什么？四個方向我都沒去過，想象的世界里卻只有北方，你不是應(yīng)該覺得奇怪才對嗎？”

“一點都不，我家在北方，你一直想著這邊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嗎？”

“連長，你臉皮到底有多厚？我那時候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有你這么個人呢?！?/br>
“所以才有那句話，冥冥之中注定什么的，我們也是老天爺注定的……最好的戰(zhàn)友，最好的朋友?！?/br>
“嘿嘿，也對哈，如果沒有你，我可能根本當(dāng)不了兵。雖然后來長大了，知道世界不是只到望寧衛(wèi)生院北邊，可如果我一直呆在柳家?guī)X，我的心一定也會困頓在那方寸之地，至少，我肯定不會有機(jī)會躺在這里，看塞外的星星。

塞外啊，原來只能從邊塞詩人的詩句里想象的地方，現(xiàn)在我就躺在這里看星星，真像做夢啊?！?/br>
“所以，你打算怎么報答我呢？要不要考慮以身相許呢？”

“陳震北，你能有一次在我為你而感動的時候不要用這副兵痞子嘴臉打擊我最真摯的戰(zhàn)友情嗎？”

“我只是希望你把你的感動從語言換成行動而已，多么低的要求，這都不能滿足一下嗎？”

“行動？好吧，看在你開十幾個小時車帶回來的那只扒雞面子上，擁抱一個，來，謝謝！那只雞真好吃。喂，這是什么反應(yīng)？慪包兒呢？”

“用這么敷衍的擁抱來表達(dá)感動，換誰都得慪包兒吧？”

“怎么敷衍了？我很用力的，那雞我就吃了個翅膀，慢大爺幾個吃的比我多多了。

好了別傷心了，明天我讓老慢他們幾個排著隊挨個兒擁抱你去，每人五分鐘，少一秒十個俯臥撐，喂，我cao，陳震北你……咳咳咳……哎，你硌著我腰了，呼——，連長，你看著不胖，怎么這么沉……喂，喂喂，怎么了？”

“別動，別動小凌，就這么讓我抱一會兒，就一會兒。”

“好，好我不動……，連長，你……你是不是不是直接從司令部回來的，你中間先回家了一趟對吧？……好了，好了沒事了，那個，如果是陳伯伯又那個什么……你就想著，他是你爸爸，你是他兒子，這么一想，多少氣也都沒了。

當(dāng)兵時間長的人，不都那脾氣嘛，想想你是怎么訓(xùn)那些訓(xùn)練不過關(guān)的戰(zhàn)士的……好了好了，拍拍拍拍，不生氣了，來，再來個不敷衍的擁抱……好了嗎？”

“呼——，好了?！?/br>
“真是先回家挨訓(xùn)了？”

“沒有，一下出去這么多天，我哪有心情回家？我想死……咱們這里了，恨不得長翅膀飛回來。”

“不至于吧？連頭扯尾你也就出去了八天?！?/br>
“我還沒出去就想回來了，別說八天了，八分鐘我都不想去。老左這孫子就故意的，他知道我這人戀家不愛出門兒，他就專門兒點名兒讓我去?！?/br>
“嘿嘿，連長，我有時候覺得你跟個小孩兒一樣，感性起來特讓人心疼，真的，疼的人心里，嗯，軟乎乎的?！?/br>
“真的？現(xiàn)在嗎？來，讓我摸一下，有多軟?！?/br>
“喂，找揍是吧你？”

“嘿嘿，好了，不逗你了，來，躺好，繼續(xù)說你以前的世界?！?/br>
“嗯，再長大一點，望寧通了公共汽車，我每天上學(xué)，只要公共汽車在那里，我都會傻乎乎地站在那里一直看著它，看到它離開，再也看不見了，我才趕緊往學(xué)校跑。

那時候，我開始想象，汽車會把那些人拉到哪里去，他們?nèi)サ牡胤绞鞘裁礃拥模康搅送砩?，我再看到星星，就會想，外面的人看到的天空和星星，和我們看到的一樣嗎？如果不一樣，那他們的天空和星星是什么樣的……?/br>
“泠泠”的手機(jī)鈴聲突然響起。

背靠在車上看星星的人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直等到手機(jī)鈴聲停了，才扭頭看了一眼放在車座上的手機(jī)，然后轉(zhuǎn)過頭繼續(xù)看星星。

鈴聲卻又頑強(qiáng)地響了起來。

看星星的人煩躁地拿起手機(jī)，用不帶一絲感情和起伏的平板聲音說：“我和駐朔東的**團(tuán)偵察連戰(zhàn)士官兵同樂至九點半，九點四十從團(tuán)部出來，現(xiàn)在在返回司令部的路上，周圍全都是山，沒有公用電話，我沒用司機(jī)自己開車，所以沒辦法證明給您看，您如果不相信，可以……，那您有什么事？……不用了，我這個年齡過生日沒什么意思，而且我們集團(tuán)軍今年的軍事比武馬上要開始了，我最近得忙這個……，好吧，如果這是您的命令，我服從，您還有什么事嗎？……是?！?/br>
把電話重新扔在座椅上，陳震北雙手插兜，繼續(xù)靠在車上，他抬起頭，卻沒有繼續(xù)看星星，而是閉上了眼睛。

沒有軍營里的人聲鼎沸，沒有城市里的燈火璀璨，一個人在初秋無邊的夜色中遙望星空，孤單，卻讓他分外留戀。

兩年多了，好像只有在這樣的夜晚，在這樣的荒蕪之地，他才能夠擁有片刻的自由，可以讓自己盡情地去懷念，去想念，去思念，去回味他帶給自己的那無數(shù)次心動，無數(shù)次感動。

不知道你此刻在干什么？和幺兒、貓兒一起看著電視聊天？看書備考？還是，一個人在房間里獨自發(fā)呆？

想到一個人獨自發(fā)呆的柳凌，無數(shù)的畫面涌進(jìn)陳震北的腦海，胸前某一處一下子膨脹起來，擁塞疼痛得讓他想對著天空嘶吼嚎叫。

他對著夜空急促地呼吸，然后猛的拉開車門坐進(jìn)車?yán)?，車子帶著一束刺眼的光芒沖進(jìn)茫茫夜色中。

我不會讓你從我的世界消失，不管現(xiàn)在我們中間隔著多少道無底的深淵，我知道，你始終和我在同一片星空下，我會在那無底的深淵、黑暗的永夜之地為你打造出一塊堅實的土地建造一座永恒的燈塔，總有一天，我們可以一起躺在任何你喜歡的地方，安心地看天空，看星星，安心做屬于我們兩個人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