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感覺是不是好了很多？”

“嗯?！?/br>
“你按時服藥以后，就會安靜沉默下去，這個時候是最安全的，而我最怕每次問你事情，你突然反悔不認(rèn)，又開始自說自話，每當(dāng)這個時候，我真的很頭疼?！?/br>
“秦正思……你知道我最近都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么……”

“知道，你跟我描述過很多遍了，像做夢一樣，出門也在做夢，睡覺也在做夢，你都分不清夢跟現(xiàn)實的邊界了對吧。”

“對，”秦正語感到很恐慌，因為對方確實說中了，“就是這種感覺，我找不到路了，好多的墻在那里，明明看不見，但它就是在那里，我知道我過不去了?！?/br>
“不要害怕，醫(yī)生說只要你情緒能鎮(zhèn)定下來，就不會出大事?！?/br>
“那，那我什么時候能徹底好起來？”

“不知道，醫(yī)生也說不準(zhǔn)，但一定要堅持吃藥才能保持鎮(zhèn)靜，不然你也沒辦法出門上學(xué)，更別說工作了?！?/br>
“我知道了，”秦正語手在發(fā)抖，他端起那杯水，“我會聽你話的?！?/br>
藥是苦的，他吃藥的時候渾身戰(zhàn)栗，堪堪要吐出來，秦正思過來給他拍背，他的手掌順著脊背往下，又往上，就像一團(tuán)來去不定的熱風(fēng)。

51.

他終于還是吃了那些看起來十分可疑的藥，他出于本能，排斥這些東西，但又有個聲音告訴他，這世上唯有秦正思一人，是絕對不會加害于他的。他叫你吃，你便吃了吧。

秦正語似乎是突然才發(fā)現(xiàn)，他所處的這間房子原來如此老舊了，伴隨了他的童年、青年，逐漸老得滿臉皺紋，呼出的氣也是腌臜的。他先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過呢？而且還如此冷清，無論他走到哪里，都像有一股幽暗腐朽的風(fēng)包裹著他。他蹲在陽臺上，在洗衣機(jī)與墻壁之間的縫隙里伸進(jìn)一只手去，卻只撈到了一團(tuán)空氣，他失望地坐在地上，清醒地覺得那小四驅(qū)車確實只是一個幻想了。他一直對弄丟了車子這件事感到懊悔，小時候的情緒與記憶殘留在潛意識里，讓他開始編織夢境了。

秦正語抬頭看著陽臺頂上吊著的白熾燈，它時不時發(fā)出吱吱的響聲，好像它的身體里藏了一只蟲子。他和秦正思之間，到底還剩多少事是真的？性是假的，愛是假的，到頭來，他根本什么都沒有。他靠在欄桿上，看這城市的夜安靜地涌動著，突然就想，在城市的另一端，秦正思到底在干什么呢？他和他的未婚妻已經(jīng)睡了嗎？還是正在耳鬢廝磨？秦正思想，他根本沒怎么見過他的未婚妻，怎么就突然冒出來了呢？還突然多了一個侄子（或者侄女）？秦正思說，吃了藥就能好起來，但是吃了那些藥，他只是變得更消沉了，也確實記不得有林彩這么個人曾經(jīng)穿插進(jìn)他的生活里。

另一個讓他驚訝的地方在于，他竟然沒有哭。雖然想，但確實也沒哭，在以往的時候，他總是動不動哭，因為這一點還被秦正思罵過，說不像個男子漢。大概人到了這個境地，是明白哭也無用，所以索性省些力氣吧。

他已經(jīng)開始動搖了。

沒有什么東西是真的，到頭來，全是幻夢一場，他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大的一個笑話了，幸好，他也沒有把這些荒唐的幻想跟任何旁人說過，唯一知道的大概就是秦正思了，而這個人，是他所有的信任所在。他感到僥幸，時而冷靜，時而癡傻，時而又有一種痛楚在鉆他的心，五感交雜，終于是只嘆出了一口無奈之氣。

夜間的時候，他又去了一趟家附近的布谷鳥公園。他是許久許久沒去了，再臨此地，發(fā)現(xiàn)大門生了銹，沒人照看，他只好從旁邊的小門偷偷溜進(jìn)去。他沿著熟悉的道路走著，落葉在黑暗中悄悄地堆起，似乎要趁他不注意的時候，高過他的頭頂，然后把他給埋了。空氣中靜悄悄，一點聲音也沒有，往年的時候，這里多熱鬧，有各種推車，賣顏色鮮艷的花燈與味道甜膩的棉花糖，他走著，突然發(fā)現(xiàn)大概就是這個地點，他站在這里，從衣兜里掏出一支鋼筆，然后遞給秦正思。后來又怎么樣了呢，他因為情難自抑，趕緊跑開了。

他坐在一旁的木椅上，靜靜地看著這一片荒蕪的地帶，寂靜無聲，唯有他的呼吸而已。他覺得這里過于靜了，那些鳥，都去了哪里呢？它們無情至極，這就全部飛走了？他伸手，捶了一下身旁的樹干，也就是這一捶，造成了一些驚動，樹木颯颯作響，仿佛在一瞬間，鳥們都叫起來了，一只連著一只，聲勢浩大，不絕于耳。

秦正語在這起伏不定的鳥叫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到心神無比的安寧，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想起了某件事，這件事讓他有些耿耿于懷，以至于回去的時候還在想，思慮至半夜，終于還是沒忍住，爬起來用電腦上網(wǎng)，訂了一張機(jī)票。

他又回到了這座海邊小城。這座小城，地處中國東南沿海地帶，是亞熱帶季風(fēng)氣候，一年四季都有陽光和海風(fēng)。他走那些曾經(jīng)走過的道路，都覺得十分熟悉，只是現(xiàn)在這磚墻沒有以前所看的那么白了，以前的那種白，會讓人目眩神迷。他在這座小城當(dāng)中亂轉(zhuǎn)，企圖找到先前住過的那家民宿，懷著一種忐忑而不安的心情，他終于還是找到了。那棟小樓面前空無一物，而他記得以前來的時候，這里晾著許多衣服，還有一些女人的色彩斑斕的胸罩內(nèi)褲，搞得他兄弟倆每次路過都怪不好意思的。他走向那棟小樓，叩了半天門，沒有一點聲響。

他真怕這時有個人冒出來，像電影里演的那樣，沉沉地跟他說別敲了，這里從來沒有人住，但要是有人這么跟他說了，他又或許會有些心安。他在這里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任何回應(yīng)，只好轉(zhuǎn)頭就走。他在此地找旅館住，因為事先沒有預(yù)備，所以找了許久，才找到一間合適的，離他們上次來的那間民宿就隔了兩條小街。

他心里懷著一個想法，就像一顆良性腫瘤那般長在他的體內(nèi)。他又想去證實這個想法，又不敢去證實，就任由這顆腫瘤在體內(nèi)晃來晃去，晃了許久。晚間他在外頭吃了點東西，等到夜幕逐漸上來，他才慢吞吞地往海邊走去。

秋冬季節(jié)的時候，這座小城人很少，四處都靜悄悄的。他沿著海邊的公路，走了許久，海天交接處有一大片的粉紫色，在深藍(lán)下面隱隱閃著光。他走著，終于到了那處地點。

海邊的那一排長欄桿還在，只是賣鎖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

他借著一點稀薄的光線，在欄桿前徘徊。這里的鎖多得無法計數(shù)，一層疊一層，有許多都銹跡斑斑了。秦正語在這里頭找，他覺得自己可笑至極，到后來，竟是一邊笑一邊翻了，這個不是，那個也不是，沒有一個是的。到底是秦正思那次在騙他，還是自始至終，都不過是他自己騙自己呢。

海的那邊，有一座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