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懸腳步停下，忽而放開了他的手。

阿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怔了一下，抬起雙手用力揉著自己的眼睛。

他的力氣很大，眼睛越來越紅，里面布滿血絲。

最后他放下雙手，愣愣地看著前方。

火光之中，晉女的尸體躺在雪地里，本該凝結(jié)成紫色的血水滲入雪里，顏色變得很淡很淡。

殺她的人挖了她的心臟。

阿金總覺得晉女是最好看的狼。

現(xiàn)在這頭母狼弓著身蜷縮在雪地上，胸口穿了一個很大的血窟窿，即便如此，她手里仍然緊緊捏著一枝嬌嫩的花蕾。

她們是北部荒原的狼，世世代代都生活在一片銀色之中，晉女喜歡荒原的雪，也喜歡在荒原里艱難生存的野花。

對晉女來說，阿金永遠(yuǎn)是孩子。

她把阿金被撿回來的那一天當(dāng)做他的生日，此后的每一年的某一天都會走出部落，到只有她才知道的地方去采一株花送給阿金。

她從來都不要阿金跟著，只是希望他拿到野花的時候是最新鮮最高興的時候。

但今年的雪太大，花開不了了。

007

部落里死一般寂靜。

青懸神情冷肅而陰郁，七根手指的狼將軍把晉女的尸體抱起來，誰也沒有出聲。

不知過了多久，狼將軍落了一滴淚，他是和晉女一起長大的。

“是南邊的豹妖?！?/br>
青懸闔上雙目，已經(jīng)明白他的意思。

原本住在南邊的是冬蛇，某一天卻全都被殺盡，后來豹妖就霸占了他們的地盤，一路北移，所經(jīng)之處盡是被它們屠族的哭嚎，后來，這群甚至隱隱有闖進(jìn)狼族地盤的意思。

青懸知道那里頭有個很強(qiáng)大的家伙，真要打起來，恐怕兩敗俱傷。

但他們狼族——

從不畏戰(zhàn)。

片刻，青懸睜開眼，眸中仿佛流動著血光。

“晉女是我們的親人?！彼渎暤?。

下一瞬，方圓百里忽然迸發(fā)強(qiáng)烈的妖氣，頓時間邪風(fēng)陣陣，天昏地暗。

狼妖們大聲嘶吼：“為晉女報仇——”

他們天生是好戰(zhàn)的種族，無論男女，都在頃刻間穿上武裝。

青懸吩咐將軍照看好剩下的人便準(zhǔn)備離開，眼角余光忽然瞥見地上躺著一個怪娃娃，他頓了一下，把怪娃娃放到晉女的尸體旁邊，低聲說道：“晉女，你養(yǎng)的孩子要把它送給你，拿好了?，F(xiàn)在阿金不見了，我替你把他找回來?！?/br>
晉女原本捏得死緊的那枝花蕾，似乎是因?yàn)槁犚娏怂脑?，終于從她手里落了下來。

青懸彎腰撿起花蕾，帶著狼妖氣勢洶洶地里去。

008

結(jié)果北部荒原的狼族到了豹妖的領(lǐng)地，那里竟然寂靜無聲，濃重的血腥味蔓延開，就連天上的雪也開始飄紅。

遍地皆是橫尸。

兇殘嗜血的豹妖族，向來是他們傷人子嗣屠人雙親將人尸體倒掛在樹上，如今居然像春天的肥料般鋪在雪地上，消散的妖氣卷起一陣陣狂風(fēng)。狼妖們看著眼前這一切，卻并無歡喜，恐懼迅速在心底蔓延。

是誰屠了豹妖全族？

他又會不會轉(zhuǎn)過身去殺他們狼族人？

直到他們看見風(fēng)暴中的阿金。

他那雙眼睛太耀眼，幾乎是整片血色土地里的唯一光輝，但這點(diǎn)光也漸漸黯淡。

阿金渾身沐血，身上卻毫發(fā)無傷。

他像所有的尸體般靜靜地躺在地上。

青懸向前走了一步，身后立即有人攔住他，“王！阿金他——”

狼妖們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恐懼。

這些人里面，有欺負(fù)過阿金的人，有和晉女一起照顧過阿金的人，也有喜歡過阿金的人。

青懸反倒想起阿金被埋在雪堆里被揍也不還手的畫面。

他淡淡地瞥了狼妖一眼，“他是晉女養(yǎng)大的孩子，和你們一起長大，什么時候傷害過你們？我以為，這種事情你們比我更清楚。”

009

落雪逐漸將阿金掩蓋了。

青懸站在雪堆旁邊，說：“阿金，回家。”

阿金沒有應(yīng)聲。

青懸過去將雪撥開，問：“都是你殺的？”

阿金身上的血被凍成一片片，睜開眼睛怔怔地看著天，“我沒有，我只是想把晉女阿娘的心找回來，然后、然后他們告訴我……”金色的瞳孔驀地閃過一絲狠戾，“他們吃了她的心?！?/br>
對此，青懸并不感到意外。

“你受了不少傷。”

阿金搖搖頭，“我沒有受傷?！?/br>
“但是晉女會傷心?！鼻鄳异o靜地看著他，“她很疼你?！?/br>
說著，他把那枝花蕾放到他手里。

阿金愣了一下，坐起來小心翼翼地捧住，問他：“這是什么？”

“是晉女要給你的東西，我們身邊的人都知道她有多重視你，她希望你高興快樂，她想你回家，生日快樂，阿金?！?/br>
阿金雙手微顫。

片刻，他點(diǎn)點(diǎn)頭，“嗯，我現(xiàn)在就回家?！?/br>
說完便要站起來，但他動了一下，搖搖頭說：“我現(xiàn)在動不了了。”

這時，青懸看到阿金腦袋上生出一對毛茸茸的貓耳朵，屁股后面也多了一條尾巴，想來是妖力耗盡了。他沉默一陣，走到阿金面前彎下腰，“上來?！?/br>
阿金看著狼王寬厚的背，猶記得晉女滿臉崇敬地說狼王是最高貴的人。

青懸不耐煩地催促，“怎么，還不快上來？”

阿金這才摟著他的脖子跳上去。

青懸險些沒站穩(wěn)，不由說一句話：“沒想到你看著小，實(shí)際上還挺重?！?/br>
少年撓撓臉，“我吃很多的，力氣也大。”

“那不如以后你和我一起去巡視，不能浪費(fèi)了你這身蠻力?！?/br>
阿金點(diǎn)點(diǎn)頭，“嗯，我會幫你的忙?！?/br>
狼王背著少年，一步一步地走在雪地里，少年耷拉著貓耳，懨懨地?fù)е峭?，尾巴也無力地垂下來。

這一路走了很久，天色黑了，又迅速地亮了。

忽然，阿金的尾巴尖劇烈地顫動。

“王，花開了。”

他的尾巴興奮地一下又一下拍打著青懸的腿。

只見那朵花蕾顫顫地張開，露出里面淺淺的淡粉。

青懸是離開過北部荒原的人，對這些野花并不感到驚奇，也就沒打算理會阿金，然而下一瞬，他感受到后頸落下一滴水珠，冰冰涼涼地滲了進(jìn)來。

水珠越來越多，青懸沒說話，沉默地背著阿金一步一步地走著。

這個時候，雪卻停了。

云霧撥開，微弱的晨光照亮了整片雪原，阿金抬起手，迎著陽光去看那朵野花，光線刺得他眼睛發(fā)疼，阿金眼眶一片通紅，淚水在他臉上凝結(jié)成薄薄的霜，但他的表情既好奇又興奮，就那樣睜著眼流著眼淚跟青懸說話。

“花開了?！鳖D了頓，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