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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從廚房里抄了把剁排骨的菜刀,揪著立秋的頭發(fā)就往廁所拖,立秋嚇得開始掙扎,那把刀就架在她脖子上,差不多只有一厘米的地方。七歲的池遷放學回來,聽見mama的哭叫聲,就跑過去,用書包打他爸爸,用自己的頭和身體撞開他。那個男人早已急紅了眼,舉著刀就往孩子去,立秋從三角架子上抓了一把剃刀,一下扎進男人的脖子里。她被判了無期,連她mama都不肯談起她,她走投無路,在監(jiān)獄里哭著求我照顧她的兒子:“阿儼,我求求你,我求求你,那孩子還那么小,我求求你,你就當是可憐可憐我……”就算是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還眼睛發(fā)酸,說不出拒絕的話來,雖然我那點工資養(yǎng)活自己都夠嗆。那時我說我現(xiàn)在回不去,但我可以寄錢給他。“他在照水村,我姥姥幫忙養(yǎng)他……”立秋來不及說得更詳細了,她旁邊的獄警在催她,時間到了。后來我只有托朋友衛(wèi)衡去打聽,費了許多周章,才找到孩子的地址,本想讓衛(wèi)衡將他帶到我父母家暫時安頓,可衛(wèi)衡對我說,那孩子不肯,想陪在老人身邊。得到這個答案,我沒有再多勉強,只是每月托寄錢給他們,想著支教結束再去接他。在支教第二年年初,衛(wèi)衡打電話和我說,立秋在獄中自殺了,她把牙刷的另一頭磨得像刀子一樣尖,用那東西結束了二十六歲的生命。聽和她住在同一間牢房的女囚說,她整夜整夜不敢睡,一睡就會夢見那個殺人的夜晚,然后又尖叫著嚇醒。我那時握著電話站在望不到盡頭的麥田里,同批次來支教的老師撥開金澄澄的麥穗來找我:“陳儼,陳儼,你在哪?”我一轉(zhuǎn)頭看到他,他被我滿臉的淚水嚇得手足無措。我無法形容我的感覺,我猜我只是難過,因為我想到,我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我曾和她校園cao場后邊的小樹林里親吻,我閉著眼,她睜著眼,長長的睫毛在我眼皮上微微顫抖。晚自習下課,夾在涌出的人流里慢慢走,肩膀撞著肩膀,手臂摩擦,然后我抓住了她的手,她沒有甩開我,也沒有回握我。手心慢慢沁出汗,那帶著潮濕的溫度我至今還記得是什么樣的。再也見不到了,那個我愛了十多年,卻沒愛過我的女人。.重生一回,想起這些倒沒有曾經(jīng)的悲痛了,那之后過了如此漫長的時光,即使和池遷的關系莫名僵硬,卻也不能否認,有他在身邊,我的傷口才能愈合。反而臨死前池遷說的那些話,想起來都會悲傷到心悸。我曾經(jīng)那樣辜負過他,這輩子,我想好好愛他。.大概下午三點,我下了車,走在布滿砂礫的黃土路上,運送煤礦和石頭的大卡車在我身邊呼嘯而過,揚起一陣沙塵暴一樣的塵埃,我退到路邊的雜貨鋪門口躲著,有兩個老頭坐在石墩上抽煙。我從口袋里掏出煙,抖出一根遞給他:“阿公,你曉得張定富家在哪不?從這要怎么走?”張定富是立秋姥爺?shù)拿?,早早就過世了,但以前的女人嫁了人,名字大多都被忘了,別人叫她們就叫誰誰誰家的,因此我就算想找的是活人,也只能問一個死人的名字,不然就別想找到。上輩子,我沒有親自去接他,我先回了父母家,過了好久才想起他的事,然后倉促地托衛(wèi)衡找人去接他,后來也沒有問過他,所以直到現(xiàn)在,我都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其中一個老頭用渾濁的眼睛看我,站起來,把煙夾在耳后:“說不清,我?guī)闳?。?/br>我跟著他在房屋和房屋之間的窄小的間隔里轉(zhuǎn)悠,上上下下,最后停在一間倒了半拉墻的院門前,門都少了半邊,貼在兩邊的春聯(lián)破爛不堪,碎裂的紅色被風掀得嘩嘩響。這種地方哪里能住人,我往里探頭,院子里荒草蔓煙,破瓦滿地,幾只鳥被我驚得撲騰著翅膀飛到?jīng)]了瓦的屋頂上,歪著腦袋打量我們這兩個入侵者。我回頭對老頭說:“你是不是弄錯了?”“沒錯啊,”老頭吧唧著嘴說,“張定富婆娘沒了之前一直都住這兒呢,出殯那天我還來抬棺呢?!?/br>我一驚:“張阿婆沒了?”“早沒了,早半年就沒了?!?/br>半年前?!我忙再問:“那一直在她家的小孩呢?”“不知道?!崩项^搖頭,“那小鬼很久沒見過了。”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第三章池遷捉蟲非謝過老頭,我只好沿街一家家問過去,用已經(jīng)不純熟的客家話敲開別人的門:“有無看到張阿婆屋家的小孩?”開門的人都會用警惕的目光在我身上脧一圈,然后說:“沒看到?!遍T貼著鼻子砰的一關。問到第幾家的時候我忘了,后來我的腳后跟走得有點疼,橘色的夕陽在我前邊,像是嘲笑一般拿光打我的眼。我終于深切體會到池遷那些話的意義,我就像是在養(yǎng)一株盆栽,每月往銀行里打錢就像澆水施肥,除此之外,別的就沒管過了。照顧他的人都沒了大半年了,我們誰也不知道。問的最后一家,開門的是個女人,生過小孩后變形的身材,頭上是理發(fā)店里最便宜的卷發(fā)。她靠在門上聽我問,想都不想就說:“不知道,沒看到?!钡故嵌阍谒笸群竺娴男『⒋蠼辛艘宦暎骸拔抑溃铱吹剿≡跇虻紫铝?,還和顛麻搶地方睡?!?/br>“顛麻”是土話,就是那種沒人管的精神失常的女人,鄉(xiāng)下常能看到這樣的人,把塑料袋頂在頭上,身上穿得破爛,一邊在街上走,一邊神經(jīng)質(zhì)地喃喃自語,有時還會用石頭砸人。我倒退了兩步,女人直接把門摔上,在外面都能清晰聽到她高聲的怒罵:“你又跑去河邊玩了?叫你不要去你又去!你皮癢了是不是?又想吃巴掌是不是?”小孩被打得哇哇大叫:“不是我要去的,是別人拖我去的!”天快黑了,再晚下去怕搭不上車,我一路小跑往河邊去。一個個橋洞找過去,沒有,我不死心,又返回來再找了一遍,還是沒有。我爬到橋頭上,手搭了涼棚往河對面看,隔著一段還有一座橋,再遠一點還有一座,這樣找下去不是辦法。望著有些泛黃的河水,我有些不知所措了。就在我打算去下一座橋看看的時候,有個鐵罐從橋底下滾了出來,一只臟兮兮的小手伸出來把它抓回去,我趕緊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