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瘦，乍一碰卻摸不到骨頭。林世嚴(yán)不禁將動作放得更輕，拆掉繃帶後，將阿念的身子放平，專心替他上藥。他雖是八尺男兒，干精細(xì)活卻也分毫不差。原是這武學(xué)乃是纖毫之爭，習(xí)武之人對力道的控制之精準(zhǔn)非常人所能及。安平看他做完全部，下一回上藥便也安心交予他。

林世嚴(yán)在阿念床頭不眠不休守了三日，阿念傷勢稍有好轉(zhuǎn)，卻仍不見醒。林世嚴(yán)雖不言，目中已露出焦慮之色。這幾日，林世嚴(yán)任勞任怨，深得安平歡心。第四日一早，安平又打發(fā)於胖抓了藥丟給林世嚴(yán)，叫他去夥房煎藥。夏日煎藥乃是苦差事，林世嚴(yán)抓起藥包，毫無怨言地離了屋。連於胖也不覺搖頭，心說他還真當(dāng)自己是俺師弟的一條狗來著。

阿念兀自靜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層薄毯，掩去滿身傷。屋外夏日驕陽透入，映在他蒼白面空孔上。他細(xì)眉微皺，睫毛顫了幾下。

忽然，窗外出現(xiàn)了一個男人。那男人將手背在身後，緩緩踱步，最後在門口停了下來。他神色冷冽地抬起眼來，目光落在了床上那人身上。他稍看了一眼便跨過門檻入屋，走到床沿，垂眼看著阿念的面孔。他面上交雜著復(fù)雜神色，眉間仿佛蘊(yùn)藏著盛怒，目中又透露出情意綿綿。他盯著看了一會兒，便在床沿坐下，伸手刮了一下阿念的面頰。阿念臉上的瘀傷好了大半，卻仍能看出他的遭遇。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邱家的大少爺邱允明。王福海之事是天大的意外，幾乎叫邱允明熬白了頭。將人殺完後，他著人將死尸全數(shù)拖到後山燒了。如此境況下，他只能將事偽裝成山賊打劫，先殺後搶，至少能將真相遮掩。天子在萬里之外，只要抓不住真憑實據(jù)，邱家便有翻身的余地。唯一叫他放不下心的是，拖到後山的死尸少了一條。很可能王福海帶來的人中有人活著逃離。如若他逃回京城告密，那一切都完了。他利用了所有能用的手段，翻天覆地地尋那人的蹤跡。他邱允明并非認(rèn)輸之人，只要他還活著，便要做那個贏家。

阿念的眉頭又動了動。邱允明見狀，輕輕拍拍他的面頰，道，“我來看你了，醒來。”

聽到他的聲音，阿念的眉頭頓時擰緊了。他微微張開嘴，無聲地呻吟一聲，掙扎許久，慢慢地睜開了一條縫。

邱允明感到心里頭被揪了一下，一股欣喜之情涌上心頭。他忍不住俯下身，急切道，“醒了？”

阿念睜開了眼，雙目數(shù)度聚焦，終於看清了面前的人。他的瞳孔驟縮，眼睛慢慢睜大，露出了驚恐憤恨之色。

邱允明……

阿念嘴唇發(fā)顫，在心中恐懼地念出了這個名字。

邱允明……阿常哥……

第67章大病初愈

邱允明見阿念神色不對勁，以為是在怪他將他送人之事，心中不覺生出對他的愧疚，便是先前的惱怒也淡了許多。他難得地放低姿態(tài)，柔聲道，“我?guī)藖砹?，接你回府，莫要置氣。”探手摸摸阿念擰起的眉頭，道，“住在這破地方要何時才能養(yǎng)好?！?/br>
阿念怔看了他許久，全然沒將他的話聽進(jìn)去。他將目光移開，看床邊的矮柜。看見桌上藥碗，他忍痛掙扎坐起，艱難抬手將矮柜上的碗推到地上，一聲尖銳脆響，藥碗摔得四分五裂。

邱允明看見阿念目中的倔強(qiáng)與恨意，將眉頭皺了起來。這可不似撒嬌置氣之人應(yīng)有的神色。

阿念俯身，手指無力，撈了幾次才撈起一塊碎陶片。他一門心思只有一件事想做，全然不顧傷痛，握住那陶片，使出全身力氣往邱允明的脖子上扎過去。

邱允明瞳孔驟縮，閃身避開，脖子上仍被劃了一道口。還未反應(yīng)過來，阿念又是一下刺過來，對準(zhǔn)的正是要害處。邱允明劈手抓住阿念的手腕，阿念手指無力，陶片便從手中滑落，掉到被子上。他目中被恨意所蒙蔽，力氣驚人的大。邱允明險些被他掙脫，只能較真擰住他。扭打間二人目光相碰，邱允明瞪著阿念雙目，在他目中看到的，是仿佛能將魂魄燃燼的深沈恨意。邱允明面色變了，啞聲問，“你想起來了？”

阿念掙扎不過，往邱允明臉上吐了口唾沫。邱允明大怒，目露兇光道，“想起來又如何？”用力一擰將阿念整個又按倒在床上，面目猙獰道，“你人都是我的了，想起來又如何？自己騎在我身上扭的時候怎麼想不起那馬夫，嗯？！”

阿念不顧一切地掙扎踢打，卻被邱允明兇狠地按住?；靵y間，忽覺身上一輕，邱允明整個被人從他身上拽走，掐著脖子摁到墻上。後背與墻面相撞，發(fā)出一聲悶響。土屋的墻不堪撞擊，當(dāng)即裂開一道縫。阿念仰躺著喘了兩口氣，方才側(cè)過頭，看見一個高大瘦長的男人身形，正是林世嚴(yán)。林世嚴(yán)一手端著藥碗，guntang的藥潑了半碗在手上，將手燙得通紅。另一手如奪人命的鷹爪，將邱允明牢牢釘在墻上。

林世嚴(yán)陰沈地盯著邱允明看了一會兒，壓抑怒氣，胸口不住起伏。片刻，他放開了手，道，“饒你一命，你的恩情我還盡了。”

邱允明狼狽地咳了幾聲。他因為怒氣而面目扭曲，惡狠狠盯了林世嚴(yán)一眼，便離了屋。林世嚴(yán)隨手將藥碗擱下，顧不得擦手便快步走到床沿，掀開薄毯看阿念的情況。阿念身上一絲不掛，感到薄毯離身，下意識縮了一下。

林世嚴(yán)看到有傷口崩裂，又滲出血來，便從床下拖出藥箱，手腳麻利地替他重新上藥包扎。盡管阿念昏睡時，林世嚴(yán)已替他換過好幾次藥，該碰的不該碰的地方都碰過了。如今見他醒著，依舊有些不好意思。他垂著眼，目不斜視地將他身上的繃帶拆了，將調(diào)好的藥替他換上。阿念仍未從混沌中完全清醒，邱允明離屋後，仿佛將他的生存意義一道帶走，他便只目光空洞地仰面看著床帳，一動不動，任他動作。便是往那私密處擦藥時依舊毫無反應(yīng)。

林世嚴(yán)做完後，又替阿念蓋上薄被，便離屋。不一刻，端著一碗稀粥回屋，擱在床頭柜上，道，“喝。”

阿念不曾看他一眼，只看著床頂發(fā)呆。林世嚴(yán)也在他身側(cè)坐著，坐到粥冷透了，只能端出去，自己喝了。

如此這般過了七日，阿念身上的皮外傷大多結(jié)痂，身子好了大半，卻仍粒米不沾，滴水不進(jìn)。林世嚴(yán)看不過去，如灌藥般灌給他灌下米湯，下肚不久便全嘔了出來，反倒更凄楚了。林世嚴(yán)堂堂八尺男兒，對此束手無策。

第68章糖水饅頭

第八日清晨，林世嚴(yán)如往常般替阿念熬了藥，在夥房熬得滿臉汗珠。端著藥回屋時，發(fā)覺門竟合著，從里頭被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