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舔血的軍人眼中，也就是能寫幾句歪詩，有幾點(diǎn)小聰明的讀書郎罷了！

林楠扭頭看去，說話的是個五十來歲的武將，雖年紀(jì)不輕，但精神極佳，雙眉濃黑，其形銳利如刀，說話間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氣勢，周身帶著恍如實(shí)質(zhì)的煞氣，頗為駭人。

林楠望向殿上最熟的兩人，李熙回給他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而林如海則看都不看他一眼，白費(fèi)了他醞釀多時的復(fù)雜情緒。

自求多福就自求多福！

林楠望向那武官，道：“這位毛長齊了的大人……”

話一出口，噗嗤聲四起，林如海忍笑扭過頭去，李熙干咳幾聲，斥道：“林楠休得無禮！”

林楠嘀咕一聲，敢情說人毛沒長齊是有禮，說毛長齊了就是無禮……

臉上卻絲毫不顯，拱手道：“這位……”

那武官冷哼一聲：“魏浩！”

林楠繼續(xù)道：“小子年輕無知，正要請教魏將軍，魏將軍自己覺得軍隊的職責(zé)該是什么？”

魏浩毫不猶豫道：“守土戍邊！保家衛(wèi)國！剿匪平叛！”聲音鏗鏘有力，斬釘截鐵。

林楠微微有些詫異，這位老將軍，好像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樣子，聲音略緩，拱手道：“那么請問將軍，抗洪搶險，動用的只是地方駐軍，時間最多不過月余，且只會就近調(diào)用，對守土戍邊有無影響？”

魏浩微微皺眉，搖頭道：“沒有！”

他慣了直來直往，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雖林楠方才稱他為“毛長齊了的”，但也是他罵人家在先，雖也有些生氣，卻是好笑更多些。

林楠又道：“那么再問魏將軍，上堤抗洪，救萬千百姓出于水火，免千里沃土化為汪澤，算不算保家？算不算衛(wèi)國？！”

“還是說……”林楠瞥了魏浩一眼，道：“魏將軍只敢與人斗，不敢與天爭？”

魏浩滯了滯，怒道：“臭小子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胡說八道！百姓有難，難道老夫就愿意袖手旁觀不成？你知不知道每有大災(zāi)，就會滋生暴民，若無軍隊震懾，遭殃的人只會更多，再則，若有不軌之人乘機(jī)作亂，軍隊又在河道上反應(yīng)不及，萬一釀成大錯，又當(dāng)如何？”

林楠微微愕然，這位魏將軍直到此刻仍未拿祖宗家法來說事，并未直接將他的想法定為大逆不道、荒謬荒唐，而是和他就事論事，據(jù)理力爭，可見并不是剛愎自用或古板固執(zhí)之輩，是以態(tài)度更恭敬了幾分，緩緩道：“那么魏將軍有沒有考慮過民心二字？”

魏浩微楞：“民心？”

坐在上首，原帶著幾分看戲的心情聽他們斗嘴的李熙眼睛微亮，坐姿都直挺了幾分。

林楠想起他前世所在的那個時代、那個國家，每有大災(zāi)，第一個到的，必然是軍人，每有大難，第一個沖上去的，必然是軍人！每一個在困境中苦苦掙扎的百姓，當(dāng)看見那一身綠軍裝時，就像看到了親人，就像找到了脊梁骨，所有不安和不幸都會遠(yuǎn)去……每個被救助的人，在熱淚盈眶的感謝拯救自己的軍人時，心中所想的，總少不了“XX黨好”幾個字。

他那個時代的年輕人，雖然時常冷嘲熱諷，說貪污罵腐敗，但是若真的有外人來辱了國家，辱了國人，十個里最少有九個會喊：“抄家伙干他丫的！”

這就是民心，雖看不見摸不著，卻擁有無窮的力量。

林楠收回思緒，面向李熙，朗聲道：“西漢晁錯有云，攘夷必先安內(nèi)。而后景帝削藩，武帝伐夷，一舉解決后患。我大昌并無藩王自立之事，那何為安內(nèi)？便是民心所向！縱觀古今，除大將、藩王等擁兵造反外，但凡是‘亂民’、‘暴民’舉事，哪一次不是因?yàn)樯衔徽呙裥谋M失，百姓實(shí)在活不下去，才會有揭竿之舉？”

“孟子有云，‘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绷珠^續(xù)道，“得天下如此，守天下當(dāng)亦如此！若能民心所向，眾志成城，便是有一二心懷不軌之徒，又能掀起幾多風(fēng)浪？只要我大昌能上下一心，便是群夷，又安敢輕辱？”

說到此，聲音卻又低柔下去：“若論收攏人心……在百姓家破人亡，走投無路時，高高在上的扔幾粒摻著沙子的霉米，又怎比的上，比得上……為他們奔波勞累，出血流汗，成為他們與滔天洪水間的最后一道防線？”

說到最后一句時，聲音溫暖柔軟，一雙清亮的眸子也幽暗下來，旁人只道說到動情處，卻只有林如海猜到，他家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又在想那個人，暗自冷哼一聲。

魏浩一直安靜聽他說話，并未插嘴，直到他說完，沉吟片刻，才轉(zhuǎn)向李熙道：“臣沒有意見，全憑陛下定奪?！?/br>
林楠微楞，他原本全然沒有說服武官的信心，他只是有信心說服李熙而已，畢竟“民心”二字，對李熙的誘惑是巨大的。卻沒想到，李熙還未表態(tài)，這位一開始反對的魏將軍，倒先發(fā)話支持。

李熙嗯了一聲，正要說話，兵部尚書上前道：“陛下，臣不贊成此事。且不說此舉太過匪夷所思，有悖祖宗規(guī)矩，且調(diào)動軍隊之事，何等重大……”

話未說完，便被魏浩不耐煩的打斷，道：“祖宗規(guī)矩祖宗規(guī)矩！規(guī)矩是人定的！若什么都按祖宗規(guī)矩來，是不是要老子駕著戰(zhàn)車去和那些蠻子拼命？”

“你……你！”兵部尚書氣的一愣一愣的，拂袖道：“簡直是有辱斯文！”

兵部官員中，侍郎是武官，尚書卻是文官，總不能像魏浩那樣老子兒子的亂罵，來來去去就那么一句“有辱斯文”，半點(diǎn)殺傷力也沒有。

李熙望向林如海，道：“林愛卿意下如何？”

兵部尚書見李熙直接繞過自己，去問林如海，頓時氣結(jié)，一肚子火卻既不敢沖著萬歲爺去，也不敢對準(zhǔn)握著錢袋子的林如海，索性閉了嘴生悶氣，其實(shí)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陛下之所以繞過他，八成是對此事動了心，不愿讓他壞事。

只聽林如海道：“我大昌的規(guī)矩，官員將領(lǐng)每隔數(shù)年就要調(diào)換，但是士兵卻只是小范圍換防，是以戍邊戰(zhàn)士身經(jīng)百戰(zhàn)，將勇兵強(qiáng)，但是駐守地方的部隊，卻甚是糜爛，如能讓他們適當(dāng)動一動，也不是什么壞事。更何況我大昌并無專門的軍戶，皆是招于農(nóng)戶，各個都有家小，是以此舉不僅不會招致士兵不滿，更有利用凝聚軍心。只是……曹大人說的不錯，調(diào)動軍隊，絕非小事，還需謹(jǐn)慎處置?！?/br>
李熙點(diǎn)頭道：“林愛卿言之有理。”

目光在眾臣中掃了一圈，道：“諸位愛卿，誰愿意擔(dān)此大任？”

李熙此言一出，不少人都低了頭開始裝聾作啞——搶險救災(zāi)，一聽就是累死人的差事，更何況是二十年一遇的大水，哪有那么容易搶的回來，別到時候功勞沒掙上，倒把自己一條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