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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遺詔,一邊慟哭一邊說,永輝帝圣旨,說他錯修刑律、動蕩朝綱、罪不可赦,要罰他鎮(zhèn)守皇陵,永生不得出山?!?/br>溫彥之只覺后背有些許發(fā)涼:“如若永輝爺曾愛慕這老人家,何故會留如此詔書?”“這還不是最要緊處,”齊昱打斷他說,“最要緊是先皇當年為了找出傳位遺詔,早已將永輝帝寢殿搜查一空,根本就不留任何九龍錦和遺詔了,他根本不知道那老人家手里的遺詔是從何而來的。他以為是造假,當場便叫了禮部那些為皇爺爺斂尸、鳴訃的人來查驗,禮部卻都說那遺詔上確確然是皇爺爺?shù)奈罕?,是皇爺爺?shù)淖舟E、落印,如此這遺詔叫周遭官員、武將都聽見了,他不奉詔都不行,當場想栽給那老人家頂撞新皇的罪過,卻叫那老人家徐徐掏了個金牌出來,說皇爺爺賜他天龍金牌,雖不可免活罪,卻可免死罪一樁,可把先皇給氣壞了?!?/br>溫彥之難以置信道:“我只見那老人家脾氣暴躁,卻也是個妙人,倒不知他妙到如此?!?/br>“正因如此,母后都覺此事頗假,當年又無人敢說那確切真相,便只做個野史告訴我罷了。”齊昱搖頭嘆,“至于后來那老人家去了哪兒,還真無人再說過后話,若非今日在山中一見,我都快想不起這樁事了?!?/br>溫彥之不禁唏噓,聯(lián)想到黃昏時那老人跳脫的行止,竟無法想象他竟是個如此專情之人:“……所以那老人家是守著永輝爺守了一輩子,一直到永輝爺死后,也都沒走的?他在那山里待了整整三十年啊。”“也有人傳聞那老人家早在皇爺爺下葬那日便自盡殉葬了,”齊昱拍拍他手背,“說不定我們今日見著的是鬼呢?!?/br>溫彥之被他逗得一笑,荒唐道:“那老人家,倒也著實像個鬼。”齊昱朝旁邊椅上未拿走的衣裳努了努嘴:“那你還拿了人家的壽衣呢?!?/br>“去!”溫彥之終于真的笑起來,“齊昱,你能不能別再拿死開玩笑了,這不好?!?/br>齊昱也悶聲靠在他肩頭上笑,抬手往他臉上潑了些水:“我倒覺著挺好。像今日那老頭子似的,一口一個老不死把自己罵著,倒也真活到那歲數(shù)呢……能有九十好幾了罷。”“他罵人時候中氣可足了。”溫彥之道,“手勁兒也大,趕我走的時候差點兒把我推在地上?!?/br>齊昱連忙坐起來一點:“這可不行,還只有我能把你推在地上呢?!?/br>“齊昱,你能不能正經(jīng)些!”溫彥之簡直哭笑不得了。可齊昱卻摟著他道:“溫彥之啊,我都教你這么些年了,你怎么就還不懂——人活那么正經(jīng)做什么?有什么意思?你也跟人老人家學(xué)學(xué),等我要駕崩的時候,你也立邊兒上給我來出大鼓書?!?/br>“我哪兒會唱?!睖貜┲凰麛堅趹牙锟此?,“我怕只能給你背孔孟罷?!?/br>“得,”齊昱狠狠親他一口,“那棺材板兒都要蓋不住了,我還得起來同你打擠?!?/br>就此,上玄宮側(cè)殿這屋里的笑聲是久久不絕,到了深夜里才漸漸安歇。華星升空,月輪轉(zhuǎn)過,翌日一早,齊昱帶著溫彥之收拾了東西,便也就回京去了。兩日后溫彥之去溫家尋溫二哥說公事,原待趁此機會問問父親溫久齡認不認識那深谷里的老人,以確認傳聞都是不是真的,可卻不料,就巧在當日,他便見到溫家大宅里來了個與此相關(guān)的證人。那人是個同他爹溫久齡一般年歲的老翁,七十歲上下了,被門房帶入了正堂上,一見到溫久齡卻忽而哭得像個七八歲的孩子。溫久齡被溫二哥扶著過去,皺起眉頭攥緊那老翁的手,細細地問:“怎么了,阿逸,這多年沒見了,你怎一來我這兒就哭?。苦l(xiāng)下宅子有事兒了?你弟弟呢?家里不好了?”“是不好了,是不好了……”那老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雙爬滿皺紋的手里攥著一塊兒金絲垂穗的玉佩,抬起來就用手背直抹臉,不顧年歲地任性嚎啕道:“溫四爺,你幫幫我,你幫幫我罷……我叔叔他,我叔叔他……沒了……”溫久齡聞言,頓時驚愕,搖搖在溫二哥臂上一顫:“什么?他那般長壽之人,怎……”“前兒還好好兒的,”那老翁哭得喘息不均,氣急敗壞道:“不知是見了什么人,我去的時候見、見家里園子都是亂的,問他他也不說,就一味講——‘是時候了,見著了是他念著我’,還說‘我沒信過,原來輪回是真的有’,嚇得我一步不離守著他睡,生怕他老人家一個不察就尋了短見……哪知道,哪知道從前兒晚上他睡著了,昨兒竟就叫不醒了,怎么都叫不醒,一直在夢里,說胡話……說到今日晌午,竟再沒氣兒了……”老翁的話戛然而止,終于撲在溫久齡肩上失聲痛哭,顫抖間,他手中握著的玉佩砰聲落在了地上,溫彥之連忙去撿起來,正要還給老翁,卻得見那掛在當中的青色玉佩上,刻了個端端正正的“稹”字,那玉佩邊上竟還有個更小一些的暖黃圓玉,上頭有一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珩”字。這兩枚玉被一根絲糾緊緊將頭尾綁在一起,好似已同下頭金絲穗子中的八顆蜜蠟在一處栓了好些年歲,早已將絲糾磨起了一層層白白的毛邊。而那下頭的八顆蜜蠟小珠上,還一一被朱砂刻了八個字:“平安喜樂,子佩吾思?!?/br>——吾思,吾思……這一刻,溫彥之雙目中的淚水忽而止不住涌出來。他發(fā)現(xiàn)這便是那深谷老人腰上曾系著的玉佩,此時他也全然驚愕地終于明白,原來這哭泣的老翁便是那深谷老人口中撿來靈鹿的侄子,而這兩塊拴在一處的玉佩,更仿似一出叫野史成真的鐵證,卻又似一樣將野史愈加撲朔的器物,把當晚齊昱口述給他的那個故事,變得愈發(fā)艱深難解了。——何以如此謎一樣的人,真叫他溫彥之此生只有一面之緣?何以不待他有機會返還借來的衣裳,那原本長壽的老人家就匆匆地去了?他想起那日在山谷茅屋中,那個怪里怪氣的老人家看向齊昱時候的視線,和在那之前那老人家支著腦袋隨口出的一句話:“外頭才無趣呢,爺就在這兒守著才安心?!?/br>便是到了此時此刻,溫彥之才深解這句毫不正經(jīng)的話里究竟是飽含著多么深沉又穩(wěn)妥的情義——就似那老人兇神惡煞地謾罵著將他從深谷趕走,卻又三十年來,獨自一人在那無人知曉的絕密山澗里引來了最青綠的一汪溪水,赤足踩淤栽著最潔白無瑕的蓮花,叫那蓮塘中有鯉,有龜,還有那鶴與鹿,全都是為了那安眠其下的某一人。也許一生真是要到了最后盡頭,愛與不愛才能說得清楚,是笑是淚才有所覺悟,所有一切,傷痛的,喜樂的,才終于可以蓋棺定論。有些感情或然從不必誰來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