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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齊昱沉著眉頭道:“身在局中看不透,想不開,旁人再是幫勸,大約也沒用?!?/br>溫彥之嘆氣:“公主若能留下就好了?!?/br>溫久齡看他一眼,“那也得叫國君舍得,當初說你要去高麗都能扒了為父一層皮,壽善公主自幼便是國君最寵愛的女兒,想來不是同種情狀?”齊昱舒出口氣,“罷了。溫大人,你攜些賞賜,隨同前去送送國君罷?!?/br>溫久齡俯身遵旨。日頭偏過了正,高麗國君領著女兒坐在君主車駕中,帶著一干使臣儀仗從京城北門而出時,煙雨染著午后的日輝變得些許蒸騰,回望中,洞開的北城門割出一副畫來,入了霧,似幻,由下往上是鬧市炊煙到幾部司衙,重重宮闕飄飛在上,宛若錦繡成堆地蓋著。這就是京城。過去至今每一年來,他都同溫久齡說,久齡啊,這京城美,這宮里美,年年如一日的那么美,他年年都來,然今日他覺得,這當是自己最后一回來這京城了。他探手出窗,與溫久齡深深一握,再不說什么,可溫久齡已哭紅了眼睛:“國君,你好自保重,常來信?!?/br>國君點著頭,笑著說好,一時看著他臉上掛的淚,竟覺他二人忽不再是什么耄耋老朽,此別也不是什么生離別不相會,而是回復少年之時,他們正緩帶輕裘坐在青眼高歌的京中王孫里,周遭歡聲笑語的詩話作賦中,流觴曲水,溫久齡不知怎么就感懷哭了。笑鬧中,他鄰座的少女巧笑了眉眼,遞出絹帕的手在他臂膀上一拍:“哎,高麗太子,快勸勸你家溫大人別哭了,他再哭下去,本公主這詩會還辦不辦了?”接過的絹帕上是精繡的玉葉飛花,皎白如晝色,卻連那女子容顏上的一分顏色都比不了。她的笑好看得十足十,眉目中的矜貴雍容刻在骨子里,眼波垂去便如一聯(lián)詩畫流轉(zhuǎn),舉盞而飲時身姿若柳風拂水,恣意快活。他便迷上了這份恣意快活。那年臨行時,還是在那曲水流觴的蓮塘邊,他不是沒問過她,要不要跟他走。可那夜也是雨,那夜也是霧籠著月下的美景,她看著重巒疊嶂般秀麗的宮墻殿宇,笑眼看向他說:“要真是能,就太好了?!?/br>只可惜不能。高麗國君從窗中收回手來,車駕起行了。悠悠搖晃中他轉(zhuǎn)頭看向身邊的女兒,女兒解下花冠的紗巾,嬌俏的臉在窗外日光下剪出個漂亮的側(cè)影來,眉頭微蹙,卻微仰著下頜,矜持地挺直了背脊,緊抿著唇瓣,不說一話。國君老邁的目光從心底滌出分沉,忽而問她,壽善,你要不要留下來?這一語好似道鉤子,將壽善公主雙眸中蓄起的水一瞬便鉤了下來。她展顏笑了,扭頭轉(zhuǎn)看向窗外天光,隱忍抬手拂過面上說,父親,若真是能,就太好了。……北城門外禮部與鴻臚寺的人送行方終,徐斷丞立在北城門下最后遙望了高麗車馬一眼,卻一把抓住前頭捂著臉哭的溫久齡道:“大人,大人你看,前頭高麗的車怎么停了?”溫久齡抹著眼淚一抬頭,果見前面不遠處的高麗一行都停了下來,國君牽著女兒從車駕上走出來,壽善公主來不及扣回的紗巾被風吹落去了,一容的驚訝,直用高麗語問父親要做什么。——這又出了什么情狀?禮部鴻臚寺眾人無措間面面相覷,正此時,一高麗使臣匆匆跑來,恭聲道:“各位大人,國君忽想請教貴朝農(nóng)耕戶稅新法,敢問可否將公主殿下留京修習傳譯?”“……???!”全場官員一愣,隨即相視間漸漸露出笑來,“成了,成了……”“這是國君說的?”溫久齡一臉震驚地擦著眼淚哭道:“國君妙思,妙思,本寺即刻令人報入宮中,亟待皇上應承。”他再回首望去高麗車馬之中,國君拍了拍壽善公主的手背囑托罷了,不顧女兒如何訝異,竟徑自上了車駕,將女兒留在曠野中的煙雨里。車駕再度起行,怔愣中回過神的壽善公主終于提起闊衣礙事的裙擺,驚惶地往父王的方向奮力奔跑著追去,卻腳下一絆便摔在了石泥的地上,終于痛哭出來,跪在地上,往離去的車馬無助地大叫父親。北城門外的官員皆看紅了雙目,拾袖點淚的也有,溫久齡見兩旁留下的高麗侍女追上去為公主遮雨,卻苦無傘,便含淚從徐斷丞手中抓過油紙傘顫顫巍巍跑過去,一邊扶起公主一邊道:“公主,公主別哭了……你父親留你下來,是不想瞧見你哭啊……”壽善公主哭著被他扶起來,淚蒙了雙眼已一句話都說不出口,此時捂著臉目光落到溫久齡肩后遙遙的城門口,卻朦朧中得見一瘦小的灰影,正被溫久齡的三兒子溫彥之拉著立在一眾藍袍綠袍的鴻、禮官員之中,定定地看著她。“龔……龔致遠,”她頓時哭得更厲害了。“來,叔叔領你回去?!睖鼐谬g拿傘的手抬起肘子一抹老臉上的淚,另手扶著壽善公主笑,“叔叔三兒子本領了那龔生來,說最后再送送你,哪知道你父親……誒?!公主!”“公主慢些!”說著說著壽善公主竟甩開他的手就往北城門跑去,一身月白的華袍劃過日下煙紗,奔跑中好似只飛鳥。溫彥之站在龔致遠后頭一見此景,連忙笑著將他往前一推:“龔兄龔兄,快去!”龔致遠擦著眼淚被推得一個趔趄,由旁邊禮部的薛侍郎一扶,強自顫抖著站起來,也終于一聲笑出來,快步向壽善公主跑去。無邊細雨終于止住了,日頭從云層后露出來,天光一時大亮,京郊夾道的綠樹紅花招搖在春風陣陣里,城門外看熱鬧的百姓樂得歡呼起來,鴻、禮兩部的官員也都面含笑意。溫久齡垂臂收了紙傘,拾起袖口揩干臉上最后一滴淚和額頭的薄汗,目色慈愛地看前方壽善公主與龔致遠在眾人的歡呼雀躍中緊緊相擁,心底好似被冬日暖爐微微烤熱,暖得不像話。——是好事。——等了四十年,總算這是樁好事。想著想著他眼底又酸起來,猛地扭身去看往官道盡處,高麗旗幟遙遙迎展在風中,不多的車馬隊伍漸行漸遠,天高云淡之下,那景狀沒有了他四十年前初見王孫來京時候的激越與新奇,此時染了風塵的歲月鋪在一路上,倒叫那些影子好似落了些孤清落寞。但去莫復向,白云天盡時。終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