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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昱笑了一聲,和氣道:“你又何必謙遜,畢竟我朝百官,連這區(qū)區(qū)小技也無所出?!?/br>沈游方先聽出這話中的不悅來,便承了句:“劉侍郎,術業(yè)有專攻,何況方公子曾入工部,亦算是朝廷的扶持,才能研作出蓄水之法。”龔致遠連忙接:“沈公子說的是,劉侍郎,方——方公子并無不敬之意?!?/br>齊昱目光掠過他兩人,淡淡笑了笑,朝后面的溫彥之伸出手:“溫彥之,圖紙呢?”溫彥之默默抬手,將圖紙放在齊昱手中,眉目不安地緊鎖著,又看了方知桐一眼。他想起了自己剛到工部做主事時,第一張圖紙,便是交到方知桐手中經審,繪圖之事皆由他和秦文樹一筆筆教出,到如今,業(yè)已四年多過去,御史臺外決裂一別,此生從未想過,竟還能有這等相逢,此時交出圖紙去,緊張的心情,自然比當年更甚。齊昱將他神情盡收眼底,展開了那張被捏得有些變形的圖紙,單手遞給方知桐:“這是溫彥之繪的蓄水圖,與你的懸管之法異曲同工,今日我等前來,便是想就此向你討教一二的,你看看罷?!?/br>“草民惶恐,不勝榮幸。”方知桐雙手平眉,俯身恭順接過了圖紙,雙目專注地淡然一掃,心中已然有數(shù):“不錯,溫大人所料之法,確然與草民所想,不謀而合……”這“不謀而合”在齊昱這兒有些刺耳,他正要說話,卻聽方知桐接著道:“可是,卻大不相同,且在縈州,無法致用?!?/br>齊昱皺眉問:“為何?”方知桐平靜道:“大人容稟,草民當年辭別京城,已然想過懸管之法或然可救縈州蓄水,故曾親自去縈州察量過??M州城雖處平地,可地面并不平整,中高四低,如此長度的竹管,在縈州城內無法貫穿,且發(fā)水之時,竹管被淹,損耗極大,若是破裂,由竹管傳出,豈不連同周遭干凈水源一同沾染?”齊昱問他:“那你有何提議?”“此法可用,但或須一變?!狈街╇p手遞還了圖紙,“草民曾有一想,今日出來急,圖紙并未帶在身上,還望大人容草民回去取來?!?/br>那邊李庚年終于呻吟一句:“要不我去吧?我腳程快?!?/br>方知桐臉上閃過一瞬的尷尬,忙道:“不必勞煩大人,草民去去就來?!闭f罷一拜,又同鄉(xiāng)正一家示意,便走出去了。齊昱退回坐下,拿起茶要喝,卻聽鄉(xiāng)正看著方知桐的背影老實嘆了口氣:“作孽哦……”“孫鄉(xiāng)正,方公子家中……是否,”龔致遠也坐回賬冊堆里,皺眉挑選著用詞,“有些……拮據(jù)?”鄉(xiāng)正苦笑著向龔致遠拱手:“大人真會說話,哎……這知桐啊,是我打小看著長大的,從來都是好心腸,讀書也厲害,就是命苦,爹娘死得早,還攤上個好賭的哥哥……從前好早考學去了京里做官,算是出人頭地吧,也是被曉梧那孽障拖累,欠了一屁股賭債,說讓人找他弟弟還,差點將他嫂子都賣了……”“他,他有兄嫂?”溫彥之突兀問出這句,才想起方才吃飯時堂生也確然說過那曉梧哥。此時忽然發(fā)現(xiàn),他與方知桐相識快兩年,抬頭不見低頭見,志趣品味一一都知道,卻根本不知他家住何方,家中有何人,年節(jié)時候都在何處,可有人作伴。像是一張貼在墻上的工筆書畫,他從來只看見那畫得規(guī)整的正面,今日,卻有一只手將那畫的背面揭開來,此刻方知,那貼墻的襯布上都是零碎和敗落,從未拿來示人。齊昱看了溫彥之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問:“你們不是很熟么?”溫彥之此時心情復雜,有些事也不想提,只是低眉“嗯”了一聲。——嗯一聲就完了?齊昱只覺方才胸腹里的寒意仿佛開始四下亂竄了,一口濁氣悶在里頭,咽不下吐不出。他也拉不下臉再問,不過是坐端了垂眼看茶水,吩咐鄉(xiāng)正道:“將方家的戶單案底交給本官看看?!?/br>鄉(xiāng)正連連應了,又到后堂去為他取來,齊昱抬著手翻閱,不覺就想起一句古話來,說運道好的總是相似,可運道差的總家家不同。方家就是如此,龔致遠說拮據(jù)都是抬舉,稅賦上就瞧得出,有時候根本難以揭開鍋來,地早賣了,也不知是靠什么過活,想來有些怪。“他家做什么營生?”齊昱問了句。孫虎子正在幫老爹規(guī)整冊子,應了句:“曉梧哥啥也不干就知道賭錢,他婆娘有時候納鞋底兒縫被面兒啥的賣賣,沒錢了曉梧哥就把知桐從京城帶回來的物件拿去賣唄,到現(xiàn)在也不剩兩樣了,估摸連知桐那些厚衣裳都當了?!?/br>“方知桐就不做事?”齊昱有些不信。“有時候曉梧哥帶他去去省城,不曉得作甚,約摸是幫人寫寫玩意兒畫畫啥的。有回我瞧見,還是能掙些錢的?!睂O虎子癟了癟嘴,直言道:“可也沒用,一有錢就叫曉梧哥拿去賭沒了,沒錢就回來罵他弟弟沒用,說他沒福氣跟了個倒臺的官——”“說什么呢你!沒規(guī)矩!”鄉(xiāng)正一巴掌抽上兒子后腦勺,孫虎子連忙住口,同媳婦兒告了聲罪,便要去地里做事。門簾子一拉開,卻見方知桐手里正抓著三卷圖紙,有些局促地定立在外頭,顯然是方才他說的話,都聽全了。孫虎子頓時有些尷尬,撓了后腦勺說對不住,拉著媳婦兒趕緊走了。溫彥之不禁埋怨齊昱道:“你為何要問那些,豈不是傷人么。”齊昱登時將手里的茶放下,哼笑了一聲:“你倒是很維護他啊,溫彥之?!?/br>第65章【你跟我出來】兩言說罷,溫彥之看著齊昱,臉色不見好,齊昱調開眼去看門口。方知桐走進來的時候,覺得氣氛比他走之前還尷尬了。他挑簾動作間,并沒聽見齊昱和溫彥之的兩句話,可其他人聽見了,沈游方眼觀鼻鼻觀心,李庚年正在同龔致遠使眼色,龔致遠卻搖頭不知怎么勸,總之眾人都有些怪怪的。方知桐以為他們是為之前孫虎子的話才這般,于是心里更為自己家境感到窘迫,只好將圖紙放在桌上鋪開,強自鎮(zhèn)定道:“圖紙都在此處——”“你跟我出來?!睖貜┲蝗徽酒饋砝鸱街┚屯庾?。“溫員外!”“溫兄!”龔致遠和李庚年站了起來,緊張地看溫彥之又看看齊昱。齊昱看了溫彥之的后背一眼,唇角冷冷勾了一下,像是苦笑,也像是認了什么不可改變的真相,自嘲道:“罷了,讓他去。”這一刻他突然覺得有些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