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堂頭你一言我一語，到了二樓雅座，臨窗的位置，我平時坐慣了的，偶爾樓下有開局時爆了冷或是贏了大的，聲音會傳上來。

二樓人少，多是些穿長衫的讀書人。一樓二樓，用一架樓梯連著，下面市井賤夫，上面達(dá)官貴人，分得涇渭分明。

點(diǎn)了些招牌菜和平時慣吃的，劉國卿突然道：“這的酒，都是高粱酒？”

我惡劣地裂開嘴笑，裝模做樣道：“劉先生是要喝梅子酒啊還是桂花酒啊，這都是一群糙老爺們，可沒有俏花娘那巧手給釀啊?！?/br>
他無奈地?fù)u搖頭，說道：“那酒，我真喝不了?！?/br>
“你喝不了就不喝，吃菜，”說著吩咐跑堂，“溫一壺高粱酒，再拿一瓶八王寺汽水，橘子味的，”揚(yáng)下下巴，“給這位爺，”說著故意擠兌地問他，“橘子味的，甜的，行吧？”

他臉有點(diǎn)紅，跑堂的也嘿嘿樂，看有人捧場，覺著差不多就收了，吩咐跑堂去催菜，然後回過頭來先喝著茶。

茶水是免費(fèi)的，茶葉都是茶市里剩下的茶葉渣子。茶葉渣子有專門的收購處，通常是好茶掉下的，專門賣給那些驕矜的落魄公子或是窮困學(xué)生，當(dāng)然還有成批批發(fā)的酒樓飯館。

劉國卿顯然是驕矜的大家公子，不過并不落魄，只啜了一口茶水，便放下不再動了。

這時有個佝僂著背的老頭上來，粗布衣裳補(bǔ)著磨破的補(bǔ)丁，深秋漸冷，凍得哆哆嗦嗦，拿這張破紙，舉了舉同樣破舊的胡琴，意思是要我們點(diǎn)歌。

劉國卿沒見過這事，一時竟有些慌亂，我給了老頭兩個銅板，罷手打發(fā)走老頭，方笑道：“經(jīng)常會有這種藝人，現(xiàn)在到處都亂，為了一口飯，老大年紀(jì)也不得不出來了。”

劉國卿感同身受一般，點(diǎn)頭道：“都不容易?！?/br>
是啊，在這個風(fēng)起云涌的大時代，每個人都不容易，無論是上面創(chuàng)造歷史的大人物，還是我們這種庸碌討生活的小人物，前者為家國，後者為衣食，窮則獨(dú)善其身，達(dá)則兼濟(jì)天下，歸根結(jié)底，都是為了生活安康，殊歸同途罷了。

☆、第八章

上菜的速度很快，沒一會兒面前便擺滿了一大桌，劉國卿皺皺眉，不太贊同地瞥我一眼，嫌我浪費(fèi)，我沒理他，老子最看不慣的就是他們這幫酸秀才的酸腐氣。出來吃就吃個盡興！誰知道明天還有沒有得吃！

伸筷子夾了塊排骨放他碗里：“這的菜正經(jīng)不錯，嘗嘗，”看他端起碗迎過來，好心加了句，“你太瘦了，到了冬天刮北風(fēng)，你還不得一股風(fēng)就被掀翻咯？”

他不說話，小口咬著骨頭上的嫩rou，嘴唇覆上了一層油汪汪的光，間或還伸舌頭舔兩下。

我急忙垂下眼，隨手撈了一塊什麼往嘴里送，又立刻吐出來。

媽的，是塊姜。

撂下筷子倒了杯酒自酌，潤了潤嗓子，舉杯與他的汽水瓶碰了一下，他急忙舉起瓶子，我擺手道：“跟我別拘謹(jǐn)，瞅著鬧心?！?/br>
他一怔，回手慢悠悠喝了口汽水，可能是氣兒太多，看他身子向上聳動了下，應(yīng)該是打了嗝。

我忍住笑，繼續(xù)扒拉菜吃，拿了塊大餅子嚼，卻聽他說：“我真是看不懂你，自相矛盾的。”

“啥？”

他正要答話，跑堂的又跑過來了，手里端著一盤涼菜，擺桌子上，陪笑道：“兩位大人，這是小店送的，您二位嘗嘗。”

我對劉國卿笑道：“還是你面子大，我來這幾次都沒這待遇?！?/br>
跑堂道：“喲！那是小店的不是，這麼著，再給您上一壺酒，怎麼樣？再加一瓶汽水！”

我笑著讓他下去忙活，看劉國卿真的一筷子夾向那盤涼菜，忙阻止道：“誒誒，別夾！”

他疑惑，停箸抬頭。

“你是裝傻還是真傻？”我無奈，拿筷子磕磕盤邊兒，“這盤涼菜，粉條四分錢，黃瓜兩分錢──你先別說話，聽我說，”喝口小酒繼續(xù)給他講，我發(fā)現(xiàn)他真是二虎吧唧的，啥也不懂，“加上油鹽醬醋，一盤也就一毛錢的量，咱能吃幾口？末了付賬，不得打賞？怎麼也得一塊錢吧，一毛錢換一塊錢，菜也沒動幾口，拿回去拌拌，下位爺來了照樣上上去。”

劉國卿臉色很不好看。

“咱這盤兒，頭前兒不定幾個人吃過了?！?/br>
劉國卿喝了口汽水壓壓驚，撂下筷子不吃了：“那他端上來的時候你咋不說？”

“說？說啥？說你家這盤給別人吃過？”我被他的天真搞得後牙槽子直疼，“人家好心好意送的，你這麼說，店家還咋做生意？這玩意兒咱心照不宣就行了，別較真兒，”說著給他的剩茶潑地上，重新倒了杯，七分滿罷手，說道，“滋味濃時，減三分讓人嘗。給人家留三分余地，對誰都好?！?/br>
他面色緩了些，笑道：“這就是為啥我說，你這人自相矛盾?！?/br>
我笑道：“你說說，哪矛盾了？”

“第一次見你，嫉惡如仇的，哪有什麼給人留余地的架勢？然後剛剛又給了那對兒小乞丐一盤點(diǎn)心──人家都是給錢的，有誰給吃的？再說現(xiàn)在，明知道店家坑錢，也不做聲，你說矛不矛盾？”

我嘿嘿樂，不說話。店家又上了一壺酒和一瓶汽水，他喝不下了，只看著我一杯一杯啜著酒。

我晃晃酒壺，問道：“你真不喝？”

他搖頭道：“不喝。真不喝?！?/br>
這頓飯到底是我請的，他特不好意思地要搶過賬單，不過沒搶過我，最後只好道：“下次一定我請?！?/br>
付了錢，連帶著把後來上的酒和汽水也付了，沒讓店家找零，聽堂頭喊了嗓打賞，然後走出酒樓。我禮貌性地邀請他到我家坐坐，他拒絕了，我就沒再邀請。

我說道：“你也知道我家在哪，有時間就過去。”

他點(diǎn)頭道：“一定、一定?！?/br>
我不是不想他來，他來我老高興了，但現(xiàn)在我還有更重要的事兒。家宅不寧，家宅不興啊。

要說放個個把人，很簡單，但上面有羅大公子壓著，就不能不給他留面子。而我恰好知道有條線能聯(lián)系上他，不禁感慨，什麼事都不能做絕，不定啥時候就能用上。

回了家，剛進(jìn)門脫了大衣，就看依誠和依寧兩人捅捅咕咕的蹭過來，便揚(yáng)聲道：“干嘛呢？走路大大方方的！哪來的小家子氣！”

太太不在客廳，想來是在房里小憩。一到秋冬，人就犯懶，太太身子骨弱，就不總出來。

依寧瞅瞅哥哥，又瞅瞅我，跑過來，我蹲下要像往常那樣抱她，卻看她懷里抱著只剛出生沒多久的小貍貓，黃棕相間的條紋，眼睛剛能睜開，動動小耳朵，沖我喵喵叫了兩聲，很是媚氣。

我挑起眉毛，這小貓崽子可愛極了，復(fù)又板著臉道：“不是說過，咱家不準(zhǔn)養(yǎng)小動物嗎？”

依寧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