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召吉嘆了口氣：“小鶴兒，你怎么也變得疑神疑鬼起來，周召吉位卑職低，好不容易攬著個便宜差使，哪里敢隨便欺瞞帝君??？”

仙鶴扇動著翅膀道：“那便好。他這已是第七世了，誰也不知會不會出事，你可要看緊點，別吊兒郎當(dāng)?shù)?！?/br>
周召吉趕緊恭敬道：“當(dāng)然當(dāng)然?！币娔切⌒∠生Q化作光團不見，方才長出了口氣，撓撓后腦勺，“真是的，哪那么多麻煩事，我們師兄弟明明都是實打?qū)嵉睦蠈嵑竦廊税?！?/br>
他說著，將懷里藏著的黃紙拿出來，打了火石點了。黃紙燒盡，煙灰被清風(fēng)卷走，杳無蹤影。

周召吉雙手合十：“孟老，你們祖師當(dāng)年一時不忍，留下這筆糊涂帳，如今我們師兄弟已經(jīng)替他了了，九泉之下，您也該瞑目了?！?/br>
窗外傳來姬小彩的喊聲：“周道長，你走不走？”

周召吉趕緊吼回去：“走、走，等等我！”喜孜孜地哼著小曲，將一疊來路不明的豐厚銀票折了幾折，揣入兜中。

秋日寧靜，碧空如洗，楓林漸染，稻香亦濃，未知前路將如何，所幸此刻心恰安。

第四章　　卻話巴山夜雨時（一）

翻過武陵山脈，便屬夔州路管轄。此時正值秋高氣爽之際，漫山遍野一派郁郁蔥蔥。苗民開墾的梯田沿著山脊層層彎曲盤繞，遠(yuǎn)遠(yuǎn)望去，茶綠稻黃棉花白，好似苗族姑娘身穿的百褶彩裙，美不勝收。

古泰來師門與家鄉(xiāng)皆在成都府一帶，幾人離了辰州便向西北而行，這一日過了申時半，正到了所苗寨附近。本來是兩人的旅途，如今已變作了四人同行。周召吉與古泰來本是同門，古泰來回師門，周召吉自然也回去，姬嵐野則是跟著姬小彩。南斗星君放了他定省假，有三個時辰那么久，人道“天上一日，世上千年”，姬嵐野有大把的時間可在地上揮霍，也有大把的時間勸姬小彩回家。

其實起初，姬嵐野是打了一見著寶貝弟弟，不分青紅皂白就先把人拎回去的主意，沒想到才下了山，就遇著了朱夜那件事，如今事雖已了，他卻因此各欠了古泰來師兄弟一份人情，也是從這件事里，姬嵐野看出古泰來在姬小彩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姬小彩的性子他這個做兄長的最是清楚，平日里越是溫和老實，有了喜歡的東西，便越是執(zhí)著，姬小彩倔起來，十頭牛也拉不回來，姬嵐野因此打定了主意，此事宜緩不宜急，便一面跟著姬小彩好言相勸，另一面試著查出古泰來到底是個什么來歷。

古泰來當(dāng)日在古城中的模樣，姬嵐野至今想起仍會后怕，一個普通人不會有他那樣的能耐，而當(dāng)日周召吉闖入結(jié)界后的情況他便一概不知，也不曉得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讓古泰來重又安定下來，只那股毀天滅地的陰邪霸道之氣仍令他印象深刻。

身為執(zhí)掌天下福祿生死的南斗星君座下第一人，姬嵐野事后親查過古泰來一生福祿，冊載此人一世清貧如洗，無妻無子，無分毫福祿，可再往上追溯，卻沒了結(jié)果。

古泰來的過去并不載錄于冊，似乎此人前塵往事并不可明言于人一般，這不由得令姬嵐野更覺疑惑，而與之相反，周召吉一生卻寫得明明白白，壽元八十八，卒于冬月，一生福祿皆全，雖不富貴，卻能?？灯桨矘罚凶优?。

姬嵐野忍不住想到周召吉那副無賴臉孔，一時覺得背心涼颼颼的，暗自腹誹也不知是哪個倒楣女子，居然嫁了這么個無賴。才想著，腰上被人攬了一下，跟著便有人在他后頸吹氣，低聲道：“姬哥……”

姬嵐野驚得立時一個后肘向后敲在對方鼻梁骨上，轉(zhuǎn)過身去，果然見到周召吉捂著鼻子彎腰拼命哼哼。姬嵐野怒道：“你做什么！”

周召吉哀嚎：“姬哥，做什么打我，我是好心拉你一把，你快掉下去了?！?/br>
姬嵐野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因為想得入神，不知什么時候走到了崖邊，再跨前一步，便要墜落山崖。他臉上微微一熱，嘴里卻道：“我是仙，就算掉下去也死不了！”

周召吉哼哼了兩聲，似是在講“好心沒好報”。

姬小彩此時回頭來叫：“大哥，周道長，你們走快一點，別跟丟了！”

姬嵐野應(yīng)了一聲，擦過周召吉身邊的時候，停了停，聲調(diào)僵硬地說了句：“多謝?！狈讲抛呦蚯叭ィ苷偌π?，摸摸鼻子，也跟了上去。

古泰來與姬小彩正在前頭與個苗民說話。那是一個老茶農(nóng)，穿著苗民的衣服，背著茶簍，端著桿旱煙槍。見了幾人，打量一番笑道：“來得正好，天色已晚，你們要出山怕是不容易，就在咱們寨子里住上一晚，明日再走。”

三苗一帶歷來自成體系，雖在天子治下，自有自己的一套規(guī)矩。苗民們原本只說苗語，后來也學(xué)些官話，但多數(shù)是年輕人說得好些，這老人官話說得倒還好，雖有口音，卻能聽懂，約莫是常出山與漢人做生意學(xué)的。

姬小彩拉著姬嵐野的手道：“大哥，大叔說他們寨子里這幾日正要辦圓月祭，可有趣了，我們?nèi)タ纯窗伞！?/br>
姬嵐野自小生長在鳳鳴山，一心修道，清心寡欲，得列仙班后，更只將心思花在差使上，人世之事大都不熟悉，此刻聽姬小彩說得興奮，不由得也生了興致，摸摸姬小彩的臉說：“嗯，大哥與你一起去?！币换仡^，卻見古泰來看著姬小彩，面上含笑，兩人目光相對，古泰來微微頜首，姬嵐野一時不知怎么回應(yīng)，只得鼻子里冷哼一聲。

幾人跟著那茶農(nóng)回寨子里去，這所苗寨有個好聽的名字叫銀鎖寨。寨子建在半山腰，暮色里一溜的木樓，有的吊腳安在山壁上，有的在地上，看過去高低起伏，很是惹眼。還沒進(jìn)村，便聞到飯香，風(fēng)聲中夾雜著蘆笙嘹亮的聲音，一些年輕人的歡聲笑語也一并傳了過來。

這苗民老爹姓德瓦，姬小彩便喚他德瓦老爹。他說苗民每到中秋必要舉辦“圓月祭”，村人吹起蘆笙，打起手鼓，祭祀、對歌、跳月，除感謝五谷豐登以外，更是寨里年輕人尋找心上人的好時候。姬小彩一路看去，果然見到家家戶戶的房檐門上都掛著喜慶豐收的各樣裝飾，金黃的玉米棒子、紅艷艷的辣椒，年輕的姑娘們穿著好看的彩裙，走動時，身上戴著的銀飾便發(fā)出清脆好聽的聲響，像是低低的耳語。

銀鎖寨中心有一大塊高地，是用卵石與黃土堆積而成的，高地上堆放著一堆堆的柴禾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