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倆那般的相處情形，他只覺愉悅。

    小九那個(gè)人，是活得過于鮮活的人，對著不一樣的人，便有不一樣的面目。

    策馬回府的路上，他問起隨行的裕之：“要你們查沈氏商賈，可有結(jié)果了？”

    裕之誠實(shí)地道：“還沒有，雖說范圍不大，但朝夕之間也難以篩選出來?！?/br>
    顧巖陌頷首，想了想，道：“你帶人回吧，我去串門兒?！?/br>
    裕之笑著稱是，帶著一眾隨從離開。

    顧巖陌策馬疾馳在夜色中的長街。

    他要去見的人，是至交沈玄同。

    相見之后，顧巖陌直接道明來意：“……姓沈的商賈及其女兒沈氏，我得查清原委。路上忽然想起，查的人與你同個(gè)姓氏，有無可能相識(shí)，我總該來問一問。畢竟，你沈家一族，枝繁葉茂。若不相識(shí)，就要請你幫忙查證一番?！?/br>
    沈玄同聽了，沉默下去。

    這倒讓顧巖陌有些意外了。他來意正如他所說的，心里真沒抱有沈玄同與沈氏相識(shí)的希望，根本目的在于讓沈玄同撒出人手幫他查證。而此刻至交這臉色，分明是有些不對勁了。

    沈玄同喝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道：“你說的這檔子事兒，與我一位堂姐的境遇倒有六七分相同——自然，她出自沈家旁支，要不是經(jīng)歷起伏異于常人，我根本就記不住?！?/br>
    顧巖陌道：“說來聽聽?！?/br>
    沈玄同無奈地笑了笑，“其實(shí)也不比戲本子里一些事更新鮮，但你想聽，就跟你說說。

    “我那堂姐的父親，有經(jīng)商頭腦，科舉名落孫山之后，便專心做生意。不能說是白手起家，但手中銀錢一定多不到哪兒去，就那樣，只過了三五年，便已腰纏萬貫。”

    顧巖陌眉心一動(dòng)，“如果是這樣，照他這勢頭，不該早早富甲一方了么？”而他所知的近年來富甲一方的商賈之中，沒有沈家字號(hào)。

    沈玄同苦笑，“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人亦如此。他所在的那一枝，只想走科舉的路，他卻另有所圖，誰能認(rèn)可？即便是每日花著他賺取的銀錢，也沒人念他的好。

    “不要臉的人，還是挺多的。”

    顧巖陌莞爾。

    沈玄同繼續(xù)道：“但那人倔強(qiáng)，還有頭腦，鬧了兩次，便讓沈家將之除族了。隨后他倒也沒更換姓氏，繼續(xù)經(jīng)商，只是與發(fā)妻俱是天不假年，早早離世，支撐門楣的，是我那個(gè)堂姐。

    “我那個(gè)堂姐，大抵是十六七歲的時(shí)候，遇到了一個(gè)一見鐘情的男子，結(jié)果是無疾而終，誰也不知那男子去了何處。

    “之后，我堂姐消沉下去，對生意就不怎么上心了，手里的產(chǎn)業(yè)一再消減。

    “過了三二年，我堂姐又認(rèn)下了一個(gè)義女，帶在身邊，用心教導(dǎo)。

    “好像是三五年前吧，我堂姐病故。畢竟不大親厚，有些事情，我也不清楚?！?/br>
    顧巖陌把玩著手里的茶杯，轉(zhuǎn)頭凝住沈玄同，“是么？”

    沈玄同迎上他視線，到底是敗下陣來，低下頭，默默喝茶。

    “聽得你這一番話，我有了些不切實(shí)際的猜想，你姑且一聽?！鳖檸r陌和聲道，“你們整個(gè)沈家，都以沈氏為恥。

    “偶爾幫襯沈氏及女兒一把的人，是你。

    “有些事，你因?yàn)樯蚴弦蛔宓奈埸c(diǎn)，不想提了，但是，沈氏便是有千錯(cuò)萬錯(cuò)，她生下的孩子有何過錯(cuò)？”

    至交長久的凝視，終究是讓沈玄同招架不住了，他有些煩躁，命人將茶換成了酒，再遣了下人，才對顧巖陌道：“你說的沒錯(cuò)，當(dāng)初，沈氏鬧出的那些事，放到任何一個(gè)家族，都容不得。

    “同樣的，任何一個(gè)家族，都只能將之逐出門外。

    “沈家沒有對不起她。要知道，她被驅(qū)逐的時(shí)候，已然有了喜脈?！?/br>
    顧巖陌揚(yáng)了揚(yáng)一邊的眉毛，“說下去?！?/br>
    “我對她，其實(shí)并不在意，得知她被逐出家門之后的種種消息，是手下有意無意地告訴我的。

    “她被逐出家門第三年，就遭遇了一場變故：住的宅邸走水，火勢太大，所在的屋宇到最后片瓦無存。她也死在了那場大火之中。

    “后來……

    “她已經(jīng)死了，我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顧巖陌斟酌片刻，輕輕一笑，“你還是跟我說點(diǎn)兒有用的吧。你不善于對我撒謊，正常來說，人死了就死了，還有什么后來？你及時(shí)補(bǔ)救了，但是沒用。你已經(jīng)前言不搭后語了?！?/br>
    沈玄同蹙眉，轉(zhuǎn)頭瞪著他。

    眼神交戰(zhàn)片刻，到底是沈玄同服軟了，卻不免抱怨：“怎么就遇到了你這么個(gè)混賬東西？”

    顧巖陌只是笑，敘談一陣，便起身回府了。

    之后的沈玄同則快馬加鞭，趕赴一所南城并不顯眼的小院兒。

    走進(jìn)院門，行至上房，他站在堂屋外，默默等待。

    過了許久，終于是等到了仆人請他進(jìn)門。

    他跨過高高的門檻，在黯淡的燈光影里，看到了端坐在太師椅上的女子，一如以往，面罩輕紗，明眸璀璨如星，但是，瀲滟著的光芒，是正是邪？

    沈玄同并沒行禮，他對這女子，真尊敬不起來。

    “何事？”女子言簡意賅。

    “你就要被查個(gè)底兒掉了，在那之前，能不能幫你女兒一把？”沈玄同語氣漠然之至，“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取得了家父家母的青睞，以至于他們臨終之前，都讓我善待你。但我這些年過來，對你這種顛三倒四的做派，已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

    “不是……”女子撐著座椅扶手，勉力站起身來，“你一年半載不來一趟，自是不會(huì)知曉，我這一陣病了，病得很重。我這一生的寄望都在女兒身上，只要不是身不由己，又怎么會(huì)不在意她的處境？”

    沈玄同哼笑一聲，“這種話，留著騙別人騙你自己就行了。我過來，只是要告訴你，君若已經(jīng)離開凌府，得了長寧郡主的青睞，會(huì)長久地住在顧家。她只要懂事些，不再回凌家也不是難事?！?/br>
    女子的秀眉蹙了蹙。

    沈玄同現(xiàn)出一抹鄙夷，“你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下作東西，我慶幸遇見，開眼界了；也厭惡遇見，讓我作嘔?！闭Z畢，他起身離開。

    女子怔愣半晌才回神，才意識(shí)到現(xiàn)狀。斟酌良久，吩咐下人：“給她下帖子，讓她來見我?！?/br>
    .

    顧巖陌回到家中時(shí)已經(jīng)太晚，沐浴更衣歇下之后，自是不忍心打擾晚漁，安安靜靜地睡在她身側(cè)。

    可是沒過多久，睡夢中的晚漁就意識(shí)到他回來了，摸索著投入到他懷里，尋找懷抱的小奶貓似的。

    他哪有不接受的道理。輕輕淺淺的親吻，印在她眉心。

    晚漁對這細(xì)微的感觸，回應(yīng)的是微微側(cè)了側(cè)臉，嘟了嘟唇。

    這種小模樣，也只有在睡夢中才會(huì)有吧？

    他笑了，又在她唇上印下溫柔而清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