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清晰地傳到韓約與溫泌耳中，“韓約，你乃云中守捉，不在云中駐守，擅自調兵進犯晉陽，你可知罪？”

    韓約的牙將毫不示弱，“陛下有詔，命我等來晉陽討殺戕害左使君之人。賊人何在，還不速來受死？”

    “陛下的詔書何在？”

    詔書自然是沒有的，牙將眉毛一立，怒喝道：“左使君尸身何在？賊人戕害朝廷命官，辱及尸身，如此罪行，罄竹難書！天下人皆可討之！”

    你來我往，罵到嗓子沙啞，肚子里沒了詞，雙方不約而同，各自換了人，接著上前扯皮，大有罵到對方氣絕而亡的決心。

    吉貞同別的步兵一般，穿的蜀衫長裈，毫不起眼地混在隊伍中。姜紹寸步不離，別人都以她是他的折沖府親衛(wèi)，都不曾在意。吉貞踮著腳，看得不甚清楚，只聽見兩方從文縐縐的問罪到了污言穢語的唾罵，天色漸暗，仍然沒有停下的趨勢。

    她繃緊的神經(jīng)略微松弛下來，肩膀一塌，對姜紹笑道：“似乎也不像你講得那么可怕?！?/br>
    姜紹詞窮，唬不了，勸不住，他本有意請吉貞移駕至溫泌身側，可溫泌堂堂統(tǒng)帥，卻領著韓約，越眾在前，反而更危險。姜紹只好繃著一根弦，一手虛虛護在吉貞身后，不斷地說，“殿下小心，以防對方放冷箭?！?/br>
    吉貞很費勁地自人群的縫隙往外看，天色暗了，瞧不見溫泌的后腦勺，她望著譙樓上影影綽綽的守兵，蹙眉道：“天黑了，他們還在等什么？”

    姜紹拉著吉貞后撤幾步，尋片高地，搬幾塊石頭，讓她站在上頭。這里人少，說話更方便一點。

    “我看韓將軍是有意拖延?！彼胺綉?zhàn)況，沉吟道，“殿下還記得韓約月前至汾河邊查看水勢，又修筑堤壩？”

    “是要水淹晉陽？”

    “是。汾河河道距離晉陽城尚有數(shù)十里，韓約聲東擊西，恐怕要等入夜后，趁盧燧全心守城，悄悄開挖河道，將汾水改道至城下，日后決堤淹城?！?/br>
    一旦水淹晉陽，城中漂櫓浮釜，才剛逃入晉陽的災民，又要再次流離失所，熬過天災，又有人禍。吉貞一時也不該說什么。

    “怪不得程鳳今在晉陽城中募兵，只要熟悉水性，恐怕是早預備要被水攻了吧。”吉貞道，越發(fā)覺得這場戰(zhàn)事勝負難卜。

    姜紹倒不驚訝，“盧燧身經(jīng)百戰(zhàn)，自然有所防備?！?/br>
    嘈雜的人聲中，兩人在隊尾，沉默地看著前方。最后一絲晚霞消失在天邊，晉陽城被暮色籠罩，譙樓上旌旗舒展，天風吹得人衣裾鼓動。

    “以后數(shù)月恐怕都是連夜攻城了，殿下下次應該多穿點?！表n約這方到城下罵戰(zhàn)的人越來越多，譙樓上架起弩車，似乎要放箭，姜紹忙橫臂護著吉貞退了數(shù)步，“這弩｜箭的射程恐怕不近，殿下小心。”他不厭其煩地說，把長袍脫下來，很恭敬地披在吉貞肩頭。

    話音未落，轟的一聲，眼前驀地火光大作，照亮了眾人的臉。

    熊熊的火騰的燒了起來，人喊馬鳴，短暫的慌亂后，在將領的指揮下，快速有序地倒退了數(shù)丈。

    幾輛被火箭點燃的沖車被丟棄在了前方，在城下化作煙灰。

    “好遠的射程。”姜紹估摸著，“怕有百丈之遙了?！彼洲D過頭，“殿下小心。”

    到這會，他早已不寄希望于把吉貞勸回去了。只好加倍仔細地守護。

    吉貞眼睛在人群里搜尋溫泌，眼前人影和火把一起晃動，很難定神，忽而一眼捕捉到韓約高聳的獸首盔，韓約身側，正是溫泌，火光下，他眉骨微隆，鼻梁挺直，深刻的輪廓異于常人得顯眼。吉貞眼珠子一釘住他，便不動了。很快有人遞過來鎧甲，他把胸甲穿在了蜀衫外頭，吉貞情不自禁松口氣。

    試探出弩車的射程，韓約和溫泌商量了一下，便鳴金收兵了。隊伍陸續(xù)后退，打算就地扎營歇息，順便輪值繼續(xù)sao擾，以作汾河改道的掩護。

    吉貞從姜紹壘起的石頭上跳下來。觀戰(zhàn)半晌，她大開眼界，又因剛才過于緊張，此刻臉色略有些發(fā)白。

    “你說這樣還要打幾個月？”吉貞但凡有疑問，都一股腦去問姜紹。

    姜紹把握了半晌的橫刀別回腰間，舒了舒筋骨，“何止幾個月，三年五載也不稀奇?！?/br>
    吉貞一臉沉重。離開范陽，混入韓約軍中是一時興起，此刻方覺事非兒戲。

    打退堂鼓了嗎？絕不。她暗暗立下誓言。

    “殿下可還記得彌山？”姜紹看了看吉貞，突然問，“他是和駙馬一起離開范陽的。”

    “記得。周里敦說他帶了不少人馬?！笨赡芎颖钡亩喟腭v軍都讓他帶走了。

    “彌山現(xiàn)在應該就駐軍在云中，距此不遠。”姜紹護送吉貞去溫泌的營帳，邊走邊說，“晉陽易守難攻，城中又有團兵上萬，駙馬卻只帶了韓約五千人馬，彌山滯留云中……所以我看，平盧軍攻城為次，誘敵為主?！?/br>
    “誘敵？”吉貞聞言思索。

    “是，”姜紹慢慢說，“他們應該是在等戴申。”

    吉貞遙望背后的晉陽城。

    平盧軍會和隴右軍在這小小的晉陽狹路相逢嗎？溫泌調走了麾下大半人馬，戴申的主力會舍棄京都，直奔河東？“戴申真會來嗎？”她閃亮的眸子看向姜紹。

    “臣也不知道?！苯B老實說，“但看駙馬的樣子，恐怕是認為戴申會來。”

    “所以，”他鋪墊了這么多，總算落到了關鍵的地方，“陛下和太后在京城，應該安全無虞，殿下不必憂心?！?/br>
    吉貞拽了拽肩頭的長袍，夜里略有些寒氣，姜紹的衣袍給她帶了不少暖意。長久以來焦灼不安的心稍得安慰，她對姜紹感激地一笑，“多謝你?！?/br>
    “到了?！苯B到了溫泌的帳前，他立住腳，要替吉貞掀開簾子。

    里頭出來的一只手和他撞在了一起。姜紹一愣，退開一步。溫泌掀簾而出，抬起頭來。目光在吉貞的臉上和肩頭略一盤旋，他一點也不驚訝的樣子。

    “我早就看見你了。”溫泌臉上帶著慍怒，一把鉗住吉貞的肩頭。吉貞被他一拽，肩頭的長袍落地，身子不由自主被拖入帳中。

    “放手，”她不情愿地扭了扭身子，肩頭頓時冷嗖嗖的，又被溫泌捏得生疼，“疼啊?！彼穆曇粲行舌?。

    溫泌不為所動，一句話就吼得吉貞的笑意凍結在臉上，“你是不是想死？”帳中沒有旁人，但外頭還有兵將經(jīng)過的腳步聲，溫泌是氣急了，也顧不得會被人聽見，指著吉貞的衣著，劈頭就罵：“你為什么就不聽我的？”

    吉貞咬著唇，滯了半晌。溫泌見她不說話，便冷著臉轉身去解鎧甲，吉貞緩步走到他身后，替他把帶扣解下來，活潑潑地道：“不是你說的，我要跟著你寸步不離嗎？”她聲音略低，不好意思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