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里敦很意外。

    吉貞波瀾不驚地說：“我知道你素來仰慕他的風(fēng)采。此次一別，興許就是人鬼殊途。千載難逢的機會，不要錯失?！?/br>
    一句“人鬼殊途“，周里敦頓時一陣悲涼涌上心頭——猶記得當(dāng)初在徐府門口親眼見徐度仙淪落。競功名猶如車下坡，驚險誰參破？彼時的喟嘆言猶在耳，自己卻已經(jīng)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風(fēng)口浪尖之上。

    如今以他和徐采的立場，戲落幕時，多半是一人生，一人死，想要再聯(lián)袂重游曲江，在雁塔下題字，是癡人說夢了！

    他在徐府的宴席上，吃到了此生最好的櫻桃，以后也再吃不到了。

    一時眼里熱意涌動，他低下頭，還嘴硬，“臣并沒有仰慕他……“話音剛落，又長嘆一聲，對吉貞深深拱手，”多謝殿下成全。”

    “你去寫信給他吧?！奔懩_步輕移，走到屏風(fēng)后，舉起菱花鏡端詳著自己的妝容，手指撫了撫殷紅的嘴唇，聽見周里敦稱告退，要走到門口了，吉貞隔著屏風(fēng)，回首提醒他道：“徐采在太原，盧燧必定要監(jiān)視他的一舉一動。你可約他在興龍寺，那邊人跡罕至，不必擔(dān)心隔墻有耳?！?/br>
    周里敦應(yīng)聲離去。姜紹卻入定了般，呆坐在桌邊，手里拿著茶杯想心事。

    “姜都尉?！碧曳凳窘B，“殿下要更衣了?！?/br>
    “是?！苯B如夢初醒，卻沒急著離去。他問屏風(fēng)后的吉貞，“殿下是想借周里敦誘徐采出城？“

    “不錯。”吉貞直言不諱。她放下菱花鏡，走了出來，臉上淡淡的，“周里敦向來魯直，他去邀請，徐采不會那么有戒心。“

    姜紹沒吉貞這么有信心，“徐采不傻。剛才在晉陽縣衙，他已經(jīng)懷疑殿下身份，出聲試探。他怎么還會來赴約？“

    “有些人自負聰明，凡事最愛追根究底。敢獨身遠赴盧燧地盤做說客，他的膽子也不小?！凹懘侏M地一笑，”他要是真不來，黯然傷神的也只是周里敦，于我而言，無足掛齒?！?/br>
    姜紹搖搖頭。他是個溫厚的人，卻難得背著周里敦抱怨了他一句，“臣不明白殿下為何重用周里敦，這個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空有抱負，卻無智謀?！白钭尳B受不了的是，這個人太莽撞了！

    “他要是個聰明人，怎么會以榜眼之才，卻在翰林院做了將近十年待詔？”吉貞說著，親自替姜紹沏了一盞茶，遞過去的時候，兩眼直視著姜紹，“不過，他是個純臣。我信任他。“

    姜紹因這罕見的禮遇吃了一驚，慌忙起身，他驚惶之余，立即意識到吉貞是在試探自己，不敢有絲毫猶疑，接過guntang的茶杯，一字一句道：“臣非盧燧。“話不必多說，語句越少，心意越重。

    吉貞不料姜紹這么直來直往的，她哂笑一聲，感覺自己這幾天著意的親近和拉攏都被姜紹看戲似的看在眼里，不由臉上有些微熱，手無意在腮邊一撫，笑道：“世事無常。我因盧燧的事，這些天有些患得患失了。“

    這話出自吉貞之口，已經(jīng)算是很真誠了。

    姜紹投桃報李，對她露出一點規(guī)勸的意思，“陛下命臣隨侍殿下左右，也是盼殿下能夠平安順?biāo)臁钕伦鹳F，又是女子，何必這樣屢屢涉險？若真有個閃失，臣對陛下真是沒法交代。“

    吉貞不快地挑眉，“你現(xiàn)在是我府里都尉，我才是你的主人。你有什么要跟陛下交代的？“

    才剛表了忠心，公主先頭一副禮賢下士的面孔，立即變成了氣勢凌人。

    姜紹張了張嘴，沉默片刻，小聲道：“臣錯了，臣知罪?！稗D(zhuǎn)念想想，其實他更習(xí)慣她頤指氣使，她一溫柔起來，反倒讓他渾身的不自在。他很快也就釋然了。

    辭別了吉貞，姜紹回到自己屋里，穿著靴子，沉重的身軀躺在床上，閉目養(yǎng)神了一會，手在床邊摸索到自己的行囊，在里頭搜尋半晌，忽的反應(yīng)過來：他這趟走得急，臨行來不及去一封信給家里，告知妻子自己要離開范陽返京。便有家書，也都送去范陽了。

    沒有家書，漫漫長夜便格外寂寥。

    他合著眸子，回憶著上一封家書里的內(nèi)容。他成親早，妻子亦出自門閥世家，素來溫柔沉默，家書里從沒有夫妻密語，只不厭其煩地細述爺娘身體是否康健，大女夜里夢囈想阿耶了，幼子會叫阿娘了，諸如此類。

    這趟回去，兒子該會走路了吧？他離京的時候，他就在蹣跚學(xué)步。

    姜紹睡意頓消，到隔壁周里敦處去借筆墨，打算寫封家書，卻見周里敦咬著筆頭，正在冥思苦想，桌下丟著一堆揉成團的廢紙。

    姜紹暗自搖頭，故意嚇唬他，“殿下只在太原待一日，你抓緊些時間?！?/br>
    周里敦“啊”一聲，不敢再磨嘰，匆忙下筆。榜眼之才，果真不是假的，他筆走龍蛇，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已經(jīng)洋洋灑灑寫了好幾頁，盡情抒發(fā)了對徐采的滿腔誠摯友情。

    姜紹立在周里敦背后，有意無意地在信紙上掃了幾眼，見他收筆，才若無其事地道明來意，借了筆墨去了。

    徐采住在晉陽縣衙后堂的偏院。翌日一早，他收到來信。周里敦使了銀子，送信的人是名守城門的小兵，徐采接過信來，先淡淡掃了一眼，不急著拆，只丟在一旁，請小兵吃了茶果，贈他一把銅錢，將人送出門去。

    在院子里看了一陣的景，他走回房內(nèi)，合上房門，然后將信拿起觀察。

    封皮上書“履光兄鈞啟”，落款為“義山周觀義”。

    履光是徐采的字。這個稱呼，恭敬中夾雜著親密，而義山周觀義這個人，徐采又全無印象，既不是他的同僚，又不是他的密友。

    莫名其妙。

    徐采原本是很謹(jǐn)慎，看了這個封皮，頓時覺得無關(guān)緊要了，隨手將封皮一撕，拆出信文快速瀏覽了一遍。

    信里長篇大論緬懷了一番曲江的畫舫，灞橋的柳絲，又恭維了徐采未申科被選探花的那篇文章立意之精妙，辭藻之風(fēng)雅，最后約徐采今日午后于城外興龍寺一游，并致歉他明日便要離開太原，因此邀約過于倉促。

    徐采先是滿頭霧水，繼而微微挑眉，最后面色嚴(yán)肅起來。

    將信紙一折，他“啪”一聲按在掌下，指尖在桌子上輕輕扣了扣。

    “哐”一聲門被推開，徐采指尖一彈，迅雷不及掩耳地將信紙送進袖中。他起身的功夫，來人已經(jīng)施施然跨過門檻走了進來，來人正是晉陽縣令程鳳今。

    不請自來地闖進來，程鳳今沒有半點不好意思。目光在室內(nèi)迅速掃了一遍，他佯做滿臉的歉意，往門檻后一退，笑道：“是我無禮了！你才洗漱？怪不得大白天門窗緊閉。”

    銅盆里還盛著水，皂角澡豆都放在手邊。徐采心里氣得罵娘，面上卻滿不在乎，隨手扯開了衣帶，笑道：“不錯，原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