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妥的方式，最不善的言辭，粗鄙地剖開了。

    他灰暗地想，一切都砸了。

    不歸按著心口喘氣，另一手迅速掐滅壇前不尋常的殘香，發(fā)著抖將物證塞進(jìn)懷里。

    再堅持一會，再堅持一會。

    殿外開始有腳步聲，她便冷起臉來訓(xùn)斥：“枉費(fèi)我與舅父苦心栽培你，你竟成了這這個糊涂形容！不敬……不忠……”她猛咳起來，他抬起巴掌印明顯的臉，沙啞地喚她：“阿姐，我……”

    不歸咳出了淚光，余光看到了來人。

    “咳咳咳……不禮……”

    淑妃扶著宗帝正進(jìn)來，正看見這一幕，淑妃驚呼：“不歸？你們這是怎么了？”

    不歸抬頭看去，單邊視線模糊了，開口聲音也沙了大半：“舅父，思遠(yuǎn)靈前行錯規(guī)矩，不歸氣急，靈前失態(tài)了……請您降罪。”

    說著便揚(yáng)衣跪下。

    宗帝面色十分不好：“朕自門口便聽見了你高聲的斥責(zé)，當(dāng)著你母親的面，為何如此？”

    “正因來見母親，情緒難以控制……”她竭力編完，眼前一黑，脊背彎下，倒在了地面上。手還緊緊抓著鎖骨位置上一個半殘的帶血咬印，牢牢掩飾著罪證。

    至少兩個人的失態(tài)不能撞入帝眼，此等丑事，能多瞞一刻是一刻。便是被知曉，也不能在此時。

    耳畔傳來楚思遠(yuǎn)的聲音，不歸眼睛里積蓄的水光忍不住從眼角迸落。

    她茫然無措地想，怎么辦好。

    我該拿你怎么辦好？

    ☆、第六十八章

    “麗妃關(guān)了禁閉, 劉家公子押去了牢獄, 接下來有好一段時日, 宰相不能于朝上出聲了?！蹦荷?，淑妃親自沏茶，“不歸病發(fā)，思遠(yuǎn)也被勒令自省, 待大典結(jié)束，前朝再沒人能給你不痛快?！?/br>
    思平手一亂，杯里的茶抖出了一半：“怎么回事？長姐這幾年里身體康健，心疾久不復(fù)發(fā)，怎么突然不好了？”

    淑妃冷靜地將午間的兩樁事說與他：“你外祖拿捏了姚戶部的貪腐罪狀兜到他們面前，他們急著掩蓋前朝蹤跡，自然松懈了后宮。今午點(diǎn)了兩炷香, 宰相公子與公主都入套了?！?/br>
    思平壓著怒氣：“什么香？”

    淑妃看他一眼：“后宮之物，你不必沾惹, 不用聽過程，知道結(jié)果就好?！?/br>
    他放下了杯：“母妃, 我要知道?！?/br>
    淑妃自然地給他添茶：“還能是什么，自然是催意的香。特意尋制的，藥效上佳，燃得快, 極易毀證?！?/br>
    “我等容忍麗妃主權(quán)，不過是為了適時徹底拔除。我得密報，劉采仲隨身藏有麗妃的舊帕, 覬覦后妃之罪是絕跑不掉了。姚戶部一脈、宰相一黨必動蕩。至于不歸，她以為激出舊病便能轉(zhuǎn)移陛下視野，其實陛下心里早已熟知。她與思遠(yuǎn)兩人正當(dāng)年紀(jì)，日日夜夜同在屋檐下，往日行止也親密過頭……”

    他拂開了茶杯，摔在地上是四分五裂的模樣。

    淑妃看他：“想說母妃手段卑劣？”

    他握緊了拳，手背上一片燙傷：“為什么要用這樣的手段？！公主與四皇子……傳出去，她的名譽(yù)何存？！”

    淑妃冷聲：“若傳的是公主與大皇子，你便順心了？！”

    他白了臉色：“我——”

    “你住口！”淑妃擲下茶壺，“你心中怎么想，你以為母妃不知道？還以為你外祖、舅舅看不出來么？！孽子！”

    “你走到今天這位置，還有心思惦念兒女情長？為個處處與你作對的外人，你還為此對母妃大發(fā)脾氣？”

    淑妃銳聲訓(xùn)斥：“你早已是定王！何時才能醒悟！大業(yè)路上，你的弟弟、表姐都是你的絆腳石！”

    年輕的定王坐在那里，眼睛漸漸濕潤了。

    淑妃緩了語氣：“便不因政見派系，思平，你自己回頭看看，你負(fù)過你表姐嗎？你對廣梧做過問心有愧的事嗎？”

    他安靜了半晌，啞聲道：“……沒有，我從未負(fù)過。”

    “可你表姐呢？”

    淑妃緊逼著重復(fù)追問，最后，定王閉上了眼：“是表姐負(fù)我。”

    淑妃冷靜地命令：“再說一遍?！?/br>
    腦海中倒映過重重，他睜開眼，猙獰且痛苦：“是她負(fù)我，從來都是不歸負(fù)我！”

    淑妃吁了長氣，柔和地安撫著他：“是，不歸負(fù)你。從此以后不必再惦念涼薄之人了，你該放長遠(yuǎn)，周遭有的是待你一片赤心的人，何必困于無情無義者？”

    內(nèi)屋外，端著茶點(diǎn)的宛妗靠墻靜駐，安靜地仰著頭，眺望宮檐上的蒼白暮色。

    “咳咳——”不歸悶聲咳醒，睜眼便看見了床邊的玄袍。

    她掙扎著要起來：“舅父?！?/br>
    “躺著，你這病忌急躁。”宗帝制止她，“雖然太醫(yī)已說無大礙?！?/br>
    不歸愧以低頭。萍兒過來為她墊高枕，一碗苦不堪言的藥送到了唇邊。她一口一口喝了，因嘴里還長著個包，比以往難受得多。

    宗帝在一旁看著，緩緩轉(zhuǎn)著拇指間的扳指。

    不歸悶不吭聲地喝完了一碗，看了自己身上換過的干凈白衣一眼，面無表情地讓萍兒退下。

    半晌，她低聲開口：“舅父，兒臣錯了，請您責(zé)罵?！?/br>
    “你的病經(jīng)不起大悲大怒，但朕看你數(shù)年磨礪，喜怒收放自如。這一回呢？”

    不歸不敢吭聲。

    宗帝瞇著眼睛沉默了好一會，淡淡開口道：“歷祖殿里的事，你怎么混淆都沒用，朕知道了?！?/br>
    不歸低頭：“那是一場事故，我姐弟二人入了套……”

    “姐弟。”宗帝屈指輕敲，“可思遠(yuǎn)并不是如你這樣想的?！?/br>
    不歸抓緊了被子：“他神志不清，有所誤斷?！?/br>
    “方才審的?！弊诘坜D(zhuǎn)著扳指回憶，“他跪在大殿里，都承認(rèn)了?！?/br>
    不歸臉更白了。

    “你怎么說？”

    她怔了須臾，沉聲道：“他年少才從民間帶回來，自由慣了，而后數(shù)年拘束，恐是兒臣教養(yǎng)無方才惹出他的一時糊涂。兒臣素日不夠嚴(yán)苛，也曾孟浪不拘禮法，其責(zé)難以脫逃，請舅父罰?！?/br>
    “這就是你的看法？”

    不歸彎腰行禮：“兒臣愧對舅父所任?！?/br>
    宗帝看了她一會：“事出過急，你如此攬于自己也不意外。你且自己說說，對思遠(yuǎn)，怎么罰？”

    不歸靜默了良久：“兒臣……兒臣不敢置喙，全憑舅父處置。”

    “不求情？”

    “皇室出此丑聞，不歸哪里還敢求情，舅父不大發(fā)雷霆，已是舐犢開恩了?！?/br>
    “朕還記得，當(dāng)初瓊林宴上，你好一番說辭，對世俗很是不屑一顧，而盡怎么又看重了？”

    不歸抬頭看了他一眼，鬢角冷汗淌過。

    宗帝看著她：“說個分明?！?/br>
    “不歸……不歸嚴(yán)于律己，寬以待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