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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開雁——與其怪如今這長沙城沒有像樣的小飯館,不如怪眼下壓根兒就不是太平營生追求口腹之欲的時節(jié)。我是在后方呆的時間太久了,久的都出現(xiàn)了幻覺,以為處處也還跟重慶一樣,照歌照舞照吃喝——呵,其實(shí)值此之際,重慶那塊地方才是個怪胎罷!”蕭二望望天色,生怕立時便要飄雪,“可是今天是情人節(jié),本該吃好喝好玩好的……幸虧我提前從美國佬那邊訂了些巧克力,回去后我就拿給你,聊以彌補(bǔ)罷?!比允穷H為局促。趙師容笑了笑,走上前去,手撫上蕭二的頰,“我要美國人的巧克力做甚么——我何曾稀罕過那東西?你要真想彌補(bǔ),便待勝利之后,人們重建家園,我們故地重游。到那個時候,我不僅要品嘗品嘗這長沙城的湘味,還有那北邊的京菜魯菜,南邊的閩粵珍燒,都要一一吃上一遭,——開雁,你可愿意?”……蕭二將已有些涼了的棗糕和雪花團(tuán)子擺到趙師容面前,說起二人的城中之約,不覺慨然,“我豈會不愿?——簡直太過愿意、大大地愿意,簡直不知該如何愿意是好。光是‘勝利之后’這幾個字,就已經(jīng)讓人血流奔騰恨不能曠野長歌——只是……”“只是什么?”趙師容笑得異樣。“只是怕勝利也是美國人的勝利,美國人替我們贏來的勝利,勝利之后又回到開戰(zhàn)前的樣子,——也許還不如……”窗外雪落,山巒漸白。趙師容一手托腮,一手拈起一塊棗糕,諷笑道:“也許到那個時候,我們不僅無法故地重游,更見不到想象中的重建家園、百廢待興。誰知道呢?——也許到那個時候,我們反而要懷念起現(xiàn)在,懷念起戰(zhàn)火中一切未有定局的時光。畢竟眼下這番況景,所有矛頭都指向了日本人,壞人是他們,而不是自己——多么簡單明了清白。但是一旦戰(zhàn)爭結(jié)束,一旦日本人都回去了,到那個時候,誰再來做這個靶子呢?誰再來充當(dāng)這個任何時候都不可或缺的壞蛋的角色呢?又或者,這個壞蛋的角色,這個真正的壞人和需要訓(xùn)誡的對象,其實(shí)是我們自己?——那將是怎樣一種尷尬?。榱吮苊膺@種尷尬,又會生發(fā)出哪些本可以避免的事來?真到那個時候,人們大約又要默念普希金的那首詩,‘而那過去了的,就會成為親切的懷戀’?!?/br>蕭開雁舉手,“我謹(jǐn)代表所有前線將士表示,而那過去了的,絕不會成為親切的懷念?!?/br>趙師容指尖輕彈雪花團(tuán)子,彈出半圈花粉,她輕搖首,“一個是眾目所見的血瘡,一個是不可告人的隱疾,二者孰取孰不???開雁你是真君子,你對這個世界有一種早就不多見了的貴族式的自信,你心底里還是相信明天會更好的罷?——可惜我既不是君子,更沒有你的那種自信,我是向來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人心和未來的。未來若很好,我自然高興,只是——”趙師容晃著手腕,“只是憑我自出生起對這個世界的所見所聞,我想未來的這個‘很好’,怕也是要大有文章的?!?/br>蕭二的手越過桌子,握住趙師容的一只,“師容,不論未來好或不好,不論將來走高還是下低,我都會陪你一起。身外發(fā)生的所有事,人心的好壞,國運(yùn)的興衰,那些都是樹上的葉子,變綠變黃,或消或長,都隨它去。而我們兩個,我們兩個之間——卻是要做那風(fēng)暴無法搖撼、季節(jié)也無法改變的東西,像樹根,像巖石……”“都是不起眼的東西呵,”趙師容反手握住他的,她明白他的意思。“也許能保持到最后的,反而就是這些不起眼的……”蕭開雁半句未完,堂屋的門嚯地洞開,風(fēng)卷軟雪斜飛而入。跟著風(fēng)雪一道進(jìn)來的,還有一手鉗著康出漁后頸的柳隨風(fēng),以及一個畏縮不已的士兵。見到這對手尚自握在一起的愛侶,柳五的眼里閃了閃,他許久不見趙師容,進(jìn)屋后視線先在趙三小姐身上停了一停。他搡著康出漁走近,示意那個士兵把門關(guān)上,左右跺了跺腳,跺下一灘雪印。趙師容首先反應(yīng)過來,面對柳五時她臉色沉了沉,“開雁,你這兒的屋都可以隨便進(jìn)了?”蕭二也很不快,柳五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不生事了,今日這是想來哪一出?他轉(zhuǎn)向狼狽不已地被制在柳五手下的康出漁,“老康,怎么回事?”康出漁傻望著他,不及開口,柳五道:“蕭師長見諒,我不過尋我大哥,到處尋不見,眼看這天晚飄雪,營地暗滑,心里著急不安,進(jìn)來得莽撞了,還望蕭師長、趙小姐涵容。”趙師容驚道:“沉舟不見了?!”一下子站了起來。蕭開雁也跟著站起,皺眉道:“什么叫不見了?這里四下都有人巡營,李幫主也住了不少時候,應(yīng)該不會迷路……”“路自然認(rèn)得,只怕碰上個拐心的,就這么被拐不見了,”柳五笑得嘲謔,目光在趙師容身上停駐片刻,發(fā)現(xiàn)這個女人這幾年有枯萎的架勢,這給他以莫名的欣慰。趙師容下頜一抬,“你什么意思?”心底一轉(zhuǎn),脫口道:“你是說秋水?”“秋水怎么了?”蕭開雁也急了。柳五踢了康出漁一腳,把人往士兵那邊推過去,“這兩個人可是說,我大哥是跟蕭三少爺一塊兒走的?!?/br>“什么?!”蕭二趙師容同聲異口,齊齊往前邁了一步。水老鴉短著脖子,長軍衣幾乎耷拉到膝蓋上,“唉,我也不曉得怎么回事——也就是天還亮那陣幫主跟我去領(lǐng)面粉,碰見蕭三爺也在。蕭三爺安排我們先領(lǐng)了,裝好后,我趕著驢車先走,以為幫主跟蕭三爺說會兒子話就來。誰知我到了營地,天都黑了,營號也響了,也不見幫主的人?!笔种钢鞘勘靶《咴诤箢^,說幫主說的,要跟蕭三爺坐會兒,叫咱們先回去?!?/br>那個兵士拼命點(diǎn)頭,“沒錯,我聽得清楚的,那李爺就這么說,要跟那蕭先生坐一會兒,叫我跟康頭兒先走?!?/br>“領(lǐng)面粉?你們不就在軍需處領(lǐng)的面粉么?那軍需處找過沒有?”蕭二道。柳五收了冷笑,回眼脧他,“就是找過了沒有,才來向蕭師長求助不是?那邊的老徐可說了,兩個鐘頭前兩人還在吃點(diǎn)心喝茶,轉(zhuǎn)眼就不見了,想來是回去了。我便又回轉(zhuǎn)騎兵營,可屋燈是滅的,房里是空的,院里值夜的勤務(wù)兵都說沒見大哥,我這不只好上這邊來,想著大哥怕是跟蕭三爺情意再生,破鏡重圓,今夜宿在這里也未可知——”趙師容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你當(dāng)沉舟跟你一般齷齪不堪么?”冷冷地盯著柳五,指甲已嵌進(jìn)rou里。柳五瞧她目中的芒,知道趙師容指的是自己在重慶欲/她那一回,一陣局促于腹下滾過。左手微痛,他低眼看看綁了紗布的手背,腦海里突然冒出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