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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憑什么認為命運會突然變得慈和,在最后一刻手下留情,給他那個莫名其妙的春夢一個驀然溫軟的結尾?是他自己自不量力,首先奢望了并不能夠得著的云端上的東西,遭致今日的一切,認真算起來,似乎并不失當。只是對不起阿徹,那個尚未長大成人的小崽子,如果不是遇見他,現(xiàn)在肯定還是好生生地活著。活地并不輕松,但總是活著,活著,拿著他的彈弓,好好地當他的船家小太子,大咧咧、虎騰騰。呼吸輕急著,念頭紛亂,有一點卻是清晰的,那就是,他想回到最初。最初的日子,跟著李萍賣餛飩的日子,一個小車,一間小房,見不到什么人,也不需要見到什么人。每日的活計很多,讓人累到想不起什么;想不起什么的人,最是規(guī)矩,也最是安穩(wěn)。事實證明,他不應去奢想云端,而應該扎根大地。堅實的乏味的大地,才是他的歸宿,是護佑他保全他的地方。嗯,也許他可以去置個小車,重新賣餛飩,他還沒忘掉怎么和面剁陷包餛飩呢!小小的可愛的餛飩,粉嫩粉嫩,名字憨實不好聽,卻是真正的撫慰人心和腸胃的好東西。怪啊,他當年怎么會要聽燕狂徒的話,不去賣餛飩而是學什么勞什子的拳?那個做生意的小車,最后被他扔到哪里了?……想起來了,是被燕狂徒幾下劈裂,當柴火燒了……可惜……他是不是還能記起那個小車的式樣?……窗紙投上清晨第一縷白光,李沉舟呼吸終于平穩(wěn)下來。他不再想任何東西,只是在回憶那個四輪小車,轱轆什么樣,把手什么樣,抽屜幾個,格檔幾個,李萍好像說過,什么地方用得不順手,是不是可以想法兒改進……吱呀一聲細響,屋門開了,兆秋息面色略微發(fā)白地走進來,裹挾著晨起的寒氣。他靜靜地走到床頭,向著李沉舟,靜靜地望。李沉舟感應到他的到來,并不排斥地睜開眼。還是那么柔和的輪廓,食草動物的眼睛,不是年輕的駿馬,但也很可親、很可愛,也許是頭年輕的公鹿?“幫主,”兆秋息輕輕地說,“吳財已經(jīng)死了,我用消音□□打的,死得很安靜?!酢跷乙呀?jīng)扔了,拆塊扔的?!?/br>許久以來第一次,李沉舟笑了。不大像笑容的一個微笑,但心頭上某樣東西,終是松快了一些。“謝謝你?!彼麑φ浊锵⒄f。☆、失掉一切希望沒有多少人能夠準確形容,夢想是如何破滅的。似乎不大會是某個晴朗的秋日,你走在銀杏樹夾道的路上,走著走著,忽然想起,大概你是沒法成為小時候想要成為的那個人了。問題是,當你只有幾歲,或者十歲出頭時,你肯定不會這么想。當你接近二十歲的時候,也還是執(zhí)意認為,那個所謂的夢想的實現(xiàn),仍舊有著希望——不過不會那么輕易罷了,也許某個小小的細節(jié)方面,得做出些調整,但大致目標是不變的,盡管戰(zhàn)線很有可能會拉得很長。那么,是從什么時候起,你心里慢慢坐實了這一點,即那個兒時的夢想,大約是沒法實現(xiàn)了?你難道不是正踏在那條戰(zhàn)線上,向著某個方向前進嗎?——問題拋出來的時候,你可能正蹲在西四牌樓的早市上挑鱔魚,隔夜的眼屎還沒抹凈,匆匆漱了漱口,就抓著錢包直奔這里。腥臭擁擠的早市上,一盆棕黃溜滑的鱔魚在水里亂竄。屁大點兒的盆,一小汪子水,根本不夠鱔魚們擠的。旁邊就是攤主,滿手鱔魚血,挑著斤秤,給你看數(shù)字,“準的吧?”你一點頭,還想再挑一條大的,攤主頭一低,對著殺魚板就是一按!“嗤”——血水濺出一線,鱔魚的小尖頭被圖釘戳開了花。再順著釘子上下一拉,一條鱔魚就成了兩條,肚腸子溜到地上,灰灰綠綠細細的一小綹。你挺一挺腰,往高處吸氣,眼珠子卻盯著買下的一團鱔魚,唯恐攤主以大換小,訛你份量。早飯還沒吃,鼻子卻嗅到熱豆?jié){和炸油條的香氣了,順眼一瞄,原是胡同口的孫屠戶坐在那邊用早膳,一口油條,一口豆?jié){,吃得敞胸露懷的胸前rou直抖。初升的日光斜照過來,照出孫屠戶胸前很胖的兩個奶/子,以及左奶/頭上支棱著的一根黑黑的毫毛……什么?小時候的夢想?你問我小時候的夢想?——嘴里先吸了氣,牙疼似地嘶嘶地吸,眼睛還在望著孫屠戶左奶/子上的毫毛,答案還沒開始想,人就先走神了。再被催著,連氣也不再吸,直接小指頭勾了一袋血淋淋的殺好的鱔魚,抹著殘余的眼屎,擠出早市,匆匆往家趕。趕的速度很快,像是怕被什么東西追上,又或者,走得太快,早將夢想給丟在半路,拾不回來……這個問題沒法兒回答!——吐了一紙的鱔魚骨頭,你大聲抱怨了,剔著牙,聽著鄰家留聲機里在唱“薔薇處處開”。這個問題,甚至沒法追溯。你自然還記得自己是在幾歲上,打定主意將來要做什么事,念什么書,成什么人;你自然也很清楚,而今你在做什么事,念了什么書,成了什么樣的人。你知道那個定下目標的你,也知道現(xiàn)在這個沒達成夢想的你,就只不知道中間那一大段跑哪兒去了。夢想和失敗之間,仿佛只是片空白,你說不清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卻清楚自己是失敗了。說不清楚的敗仗,自然也沒有罪魁禍首,這個認知讓你滿意。按下那細若游絲的疑惑,不去管自己是否完全清白,喜滋滋地將紅燒鱔魚的香鹵澆到飯上,筷子一拌,便是噴香的一碗。白米飯浸成棕赤色,泛著油花花的光,你迫不及待地吃著,覺出人生的愜意了——紅燒鱔魚,既鮮且美,一物二吃,比夢想更好。忘掉那見鬼的夢想罷……忘掉夢想,絕非困難。對人生,大多數(shù)人都是得過且過,身上飽暖了,目標也就完成,一切僅限于此。那額外的功名驕績,以及為了達成這些功名驕績需要付出的辛苦,被已然飽暖舒適的身心所排斥。屁股坐在軟乎乎的沙發(fā)里,沒有挪一下的動力。酒足飯飽時分,冷不丁地想起那個多年前的夢想,自家肚里先尷尬了,腸子不自在地攪著,半口口水嗆在喉嚨里,嗤——沒半點意思!自討苦吃!腦袋一甩,伸手去抓果盤上的落花生,細鹽爆炒過,可香可肥嘴!就這樣罷,吃好穿暖是正經(jīng),那個不切實的夢想,交給鳳毛麟角的人去做好了。柳隨風就是鳳毛麟角的人。他不是得過且過的大多數(shù),他對人生的野心發(fā)源于自己那個無比匱乏的童年。匱乏刺激他去尋找食物,尋找蔭庇,尋找一切大多數(shù)人生而具有而他生而沒有的生存保障,然后更進一步地,刺激他去攀登更高的目標,一直向上,不帶喘口氣地,不停地往上。跟庸庸碌碌的蕓蕓眾生相比,柳五才是徹頭徹尾忠實于自己、忠實于自己心愿的人。對人生,他從未妥協(xié),這是他的驕傲所在。命運給他出了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