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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幸之中之萬幸,比起已然長眠的大多數(shù)人,和依然生死未卜的李幫主,結(jié)局已是好上太多?!?/br>想起李沉舟,眼珠有了潤色,續(xù)道:“那時李幫主囑托我看顧好梁少爺,我不敢不從。如今我爭取到前往成都的機會,一來為我自己,二來是我以為,換個環(huán)境,有助于梁少爺重振旗鼓。時值多事之秋,在成都,可謀之事很多,小為個人,大為家國,或南下、或北上,都可以從長計議?!?/br>將報紙疊起,“我希望梁少爺接受我的建議,能夠看到這所屋子以外的地方,看到除他自己和梁先生以外的人,看到除了他一個人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之外,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然后,雍希羽就結(jié)束了他的辯論,“高小姐,你是不是還有菜沒端上來?”姓燕的漢子——自然便是李沉舟——被費老頭兒納到船上,跟著盛老爺子的女兒親家二三十口人一道,迎著西北風,艱難返回岳陽。每日晚間,李沉舟坐在備飯的灶房門口,用一瓶白酒,一卷凈布,自個兒清理傷口。布條卷得細長,飽蘸了白酒,一點一點地往深至肩骨的創(chuàng)口里塞。酒精遇上血rou,燒得透心得痛。李沉舟披衣坐著,燒完一遍,又燒一遍,總共三遍,才告結(jié)束。布條抽出來,鮮血淋漓,扔掉不要,紗布一層層裹了,牙齒咬住,打個結(jié)。一切收拾好了,手在額上一抹,抹得一手的汗。費老頭兒見他有傷,只叫他在灶間打雜,晚上跟幫工小許一起睡在隔壁,算是守著灶間,不讓人偷吃。小許三十來歲,人不能干,卻很早就在船上幫工了。費老頭兒看中他的老實和沒心眼,到哪兒都將他帶著。讓小許跟李沉舟同住,也是籠絡(luò)李沉舟的意思。小許愛聊天,愛吃東西,手上抓一把油爆花生,咕滋咕滋地邊吃邊說,船上的這個誰,姓什么,叫什么,從哪兒來,娶了媳婦兒沒,媳婦兒姓什么,叫什么,娘家是哪里,樣子好不好,性子好不好,兩人生了娃沒,幾時生的,生的是男是女,娃又叫什么,等等等等。一個人說上半天,油爆花生也就吃上半天,只要李沉舟肯聽,他就很高興。每晚上光看李沉舟清理傷口,就能引起小許一大通評論來,什么“燕大哥你真本事!這樣子白酒直接澆上去,一聲都不帶吭的!”什么“燕大哥你這是遇上什么人,把你捅得這么狠,這人該有多狠心呢!”什么“燕大哥,等到了岳陽,還是找個大夫給瞧瞧,別落下什么不好來!我就認識一個大夫,他呀……”李沉舟料理好肩上的傷,又忙著熬制藥酒,用來泡手。春江一役,打到興頭,沒覺出什么來,等到江水一逼,冷風一吹,十指關(guān)節(jié)處的筋骨才“篤篤”地跳起,疼得愈演愈烈。灶間有中藥材,他撿了一些,軋碎泡黃酒,放在灶上用火蒸,逼出一室的酒香藥味。蒸上半夜,拿到風口處冷卻,便可以使用了。每日睡前,李沉舟將雙手浸到藥酒里,一直到半夜。春江一夜,了了很多的事,他也付出了代價。肩上的那一下,養(yǎng)的好養(yǎng)不好先不談,這雙拳頭要是廢了,以后真是無法可想了。沒什么言語地,李沉舟每日在灶間幫忙,其余就是療傷泡酒。耳里灌著小許連篇的閑扯,偶爾遇上費老頭兒的試探和阿徹的斜眼,他想理睬,卻提不起心力。他完全是憑著慣性在過日子,之前的事,不愿意去想,以后的事,興趣缺缺,便只盯住了這眼前的一畝三分地。閑下來的時候,一個人靠在甲板上,眺著冬霧濕寒的江面,覺得景色很好,比春景夏景都要合他的意。就連吃飯時也不想到艙里面去,盡管費老頭兒已經(jīng)邀請過他幾次,盡管那些幫工都是些心地簡單的人,盡管小許總是很遺憾地“燕大哥為何不來一塊兒吃?”,盡管阿徹總是高高挑了眉,生怕他聽不見地“哈——八成在想他的姘頭!”李沉舟還是就著矮凳,端著個碗,面向長江,一個人慢吞吞地吃飯。身后就是船艙,費老頭兒、阿徹和幫工一起,三五圍坐,邊吃邊聊,粗茶淡飯也吃得歡聲陣陣,笑語不斷。李沉舟獨自一人倚靠在最遠的艙板上,背對吃飯的人群,機械地將少油無鹽的米飯和干菜葉慢慢送入口中,慢慢咀嚼,邊咀嚼邊慢慢望向不遠處灰蒙蒙的江水。他機械地進食,機械地感受雙手的衰虛,機械地遠眺,再機械地低頭劃飯。他不是第一次一個人吃飯,也不會是最后一次——很小的時候,他就常常端著碗離開屋子,揀個僻靜處,默不作聲地把飯吃完——李萍常常嫌他吃得慢,看著生氣,篤篤地用手扣桌子,催促他。他覺出自己的討嫌來,索性一個人尋地方吃,免遭李萍的責備。后來長大一些,吃倒是吃得快了,李萍卻經(jīng)常忙于生意,顧不上他,母子兩人鮮有一起吃飯的時候。李沉舟就還是常常一個人吃飯,也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的地方,甚至在有了幾個拜把弟兄之后,每天被人圍繞,無法獨處,而些微有些不習慣。但后來還是習慣了,習慣得很快——溫情和歡樂本是不需要習慣的。那時身邊只有陶百窗、恭文羽和麥當豪三個,四人各占桌子一邊,筷子下得急,酒也喝得快,談天說地,神采飛揚。他想起,那段少年成長的季節(jié),他的興致總是很高,覺得未來一定會很好,跟他們?nèi)齻€一起。再不濟也是四個人一起落魄罷了,反正有兄弟在,落魄仿佛也是逍遙。再后來,柳五他們?nèi)齻€加入,情況就變得有些微妙。柳五明明是麥四介紹來的,卻連麥四都私下里跟他道,“大哥,五弟好不討喜的性子!”李沉舟也覺得柳五不討喜,嘴上卻不會說出。兄弟七個坐下吃飯的時候,他光顧著跟他喜歡的陶二幾個說話,極少打問柳五。其他人也是一般。漸漸地,柳五察覺出這一點,不是常常飛快吃完,就是端著盛好了飯的碗,靜靜地到別處去。有人問起,就道:“我到那邊瞧瞧去!”倒是個識眼色的。李沉舟并沒覺得這有什么,直到一次路過后院一角,望見個青色的人影,當庭獨坐,對著棵老梅樹默默劃飯。一人一樹,相對無語。其實那時柳五已經(jīng)很立了些功,名聲不啞了,這么個吃飯的法子,看了不覺詫異。李沉舟不知怎地,叫了聲,“五弟!”柳五回頭,見是他,忙站起來,笑了一笑,“大哥!”眼里亮了一點兒。李沉舟站著,望著他,因著這亮光,覺出對方的期待來,又因著這期待而不知所措。想了半天,沒有下文,只好道:“你慢慢吃罷!”自己都覺得這話傻,可實在找不著別的說。柳五眼里的亮便熄滅了,點點頭,卻不坐下。還是李沉舟先離開的,腳步略微匆忙,有逃離的意思。總之,李沉舟很久都沒什么獨自進餐的體驗。等到權(quán)力幫日益壯大,門庭前,車來人往,這位堂主,那位爺,都是怠忽不得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