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邱南顧正在輪莊下跳棋，見蕭易人進(jìn)來，都望過來。

蕭開雁招呼道：“大哥，過來一起溜溜手！唐方都做了好幾回莊了！”

蕭易人壓根兒沒興趣，“我午飯還沒吃呢，你們玩兒去吧！”

“對了，中午我們吃的餃子，還留了好些給你。媽叮囑讓你一定要吃的！”

蕭易人聞言便轉(zhuǎn)身往廚房去，傭人已經(jīng)在那邊幫他煮水下餃子。蕭易人洗了手，倒了些葡萄酒抿了幾口，端著杯子又走出去。

客廳里，那群年輕人仍然玩得興高采烈。邱南顧的聲音最大，唐方笑得最甜，唐柔最是文雅，開雁最為敦厚，至于秋水——則是絕對的權(quán)威。這一局似是秋水和唐方對壘，兩人一個抱肘、一個扶額，都是不遺余力的模樣。邱南顧輕口薄舌道：“你們兩個有什么好卯勁的？床頭吵架床尾和！”立即引起所有人的不滿。

這時，蕭秋水走了一步棋，“呵！贏了！”揚眉一笑，眼中似有星彩。眾人急忙回神，驚呼聲此起彼伏。邱南顧啪啪地拍著蕭秋水的肩膀，“大義滅親！有志氣！唐方，你的莊家沒了！”

唐方不僅不惱，反而嫣然一笑，起身讓位。

蕭易人適時地叫道：“秋水！來一下！”轉(zhuǎn)身走進(jìn)廚房。

蕭秋水進(jìn)廚房時，手臂上舉，把頭頂上的橫檔拍了一下，“大哥，我正要做莊呢！”

傭人將餃子端上桌，蕭易人取了筷子，笑了笑，“我有好玩的東西要給你看。”

“好玩的東西？”

傭人下去了。蕭易人從衣袋里取出個信封，丟到桌上，“喏，自己看吧！”

蕭秋水沒動，“是信嗎？……給誰的？寫的什么？”

蕭易人一個餃子吃進(jìn)嘴里，慢慢地咀嚼完了，對著他做個口型。

蕭秋水注意地看著。大哥的口型是三個字：李——沉——舟。

蕭秋水一下子沉默下來。他望著桌上雪白的信箋。半晌，拿起來，拆封。

蕭易人施施然地吃著餃子，時不時地看看他的表情。他心底承認(rèn)，看著意氣風(fēng)發(fā)的三弟偶爾露出焦灼痛苦的神情，讓他心理上得到極大的平衡。蕭易人其實正當(dāng)盛年，又擔(dān)任著內(nèi)務(wù)部的司長，可是跟蕭秋水站在一起，他永遠(yuǎn)不及蕭秋水受歡迎。個頭、樣貌、前途，他不知道自己輸在哪里；因此偶爾看著三弟，他眼里便流露出一種冷冷的陰沉來。能夠有機會刺激一下這個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愣頭青弟弟，他自然不會放過。

信紙翻動。蕭秋水的神情越發(fā)得嚴(yán)肅?？吹阶詈螅ブ偶?，像是盯著某個字似的一動不動。

蕭易人愜意地喝了口餃子湯，“怎么樣？不是污蔑李沉舟吧？都被人密信檢舉到我這兒來了——你那李大哥身上歷史遺留問題看來不會少——”

“可是，”蕭秋水目光深深地看過來，“你能證實這封信一定不是捏造的？”

他的聲音很輕，也很低。

蕭易人就笑了。不見棺材不落淚，放之四海而皆準(zhǔn)。

他道：“要知道這封信上說的是不是真的，你去問問你那李大哥不就知道了？”

蕭秋水頓了幾秒，把信一折，“我會去問的。”

“哎，信你可不能帶走！”蕭易人忙道，把信紙奪下來，“萬一弄丟了，不是少了證物？”

蕭秋水道：“人證才算是有分量的證物吧？法律可沒說一封信就能定罪的。”

蕭易人了解他的心思，“你放心，我也不是傻子。我跟李沉舟又沒仇，怎么也不會光憑這個就去逮人的。這個東西，主要是給你看……不過，還是得收在我這里，以免將來用得上。”

下午，梁襄來了。正好蕭西樓和孫靜珊午休起床，看見家里又來了人更是高興。蕭西樓跟梁斗雖然不熟，但敬于他在海關(guān)供職，對于梁襄也就格外關(guān)照。梁襄一身暗灰的中山裝，抱著禮物登門，一一向大家問好。孫靜珊看著滿屋子生機勃勃又家教良好的年輕人，越看越歡喜。

天黑下來后，蕭府的傭人們已經(jīng)將年夜飯大致做好，長型餐桌、雪白桌布、燈燭餐具，依次就緒。一群年輕人玩膩了跳棋，讀完了報紙，又聊天聊到嘴干，于是邱南顧提議到院子里放些小爆竹。

“走吧走吧！放些噴花玩一玩！二哥，秋水，別老悶屋里！”說完，他率先跑了出去。

院子里，枯樹枝上結(jié)著燈彩，照出一片光影。邱南顧一邊劃火柴，一邊捻引子，“哧啦哧啦”，半空亮起耀眼光色。唐方跟唐柔仰頭注目，覺得怪有意思?？吹门d起，唐方轉(zhuǎn)頭去找蕭秋水，卻看見未婚夫正跟梁襄站在松樹邊上，手上舞著熄滅了的噴花爆竹，相向而語。

“……然后我爸便跟燕伯伯去上海了。”梁襄跟蕭秋水說起父親梁斗的事。

“燕狂徒是李大……李幫主的父親？”蕭秋水有些驚奇。梁襄點點頭。

蕭秋水怔了半晌，問道：“聽說你跟兩個小戲子住一個院子？上次在□□我們見過其中一個……扭扭捏捏的那個。”

梁襄不以為意，“是啊，兩個小老板有意思的很。李幫主很寵他們，尤其是上次我們見到的那個。”

蕭秋水重復(fù)了一句，“李幫主很寵他們？”

“哧啦哧啦”，又一個升天噴花躍上樹梢。五色繽紛之下，是眾人仰著的笑臉。

梁襄收回目光，笑道：“李幫主當(dāng)然寵他們了，整天又是這個禮物又是那個禮物的，這不過年還把兩個小老板接到鼓樓宅子里去了！”

蕭秋水側(cè)過頭，神色莫辨。頓了頓，他問：“李沉舟跟兩個小老板到底什么關(guān)系？”

“砰——啪！”邱南顧忍不住，還是點了大煙花。院子里的人們趕緊捂住耳朵，卻還是慢了。

等聲音過去了，梁襄看了蕭秋水一眼，笑著低聲道：“這個……不好說，大概老爺對可愛的小戲子，總是愛不釋手的吧?！陛p笑一聲，“卿卿我我、耳鬢廝磨是免不了的，再進(jìn)一步的，我可就非禮勿視了?！?/br>
又一聲“砰——啪！”煙花綻開滿天，映亮了蕭秋水冷到極致的眉眼。

“所以，那兩個人是李沉舟的孌寵是嗎？”他沉聲問道。

梁襄可怪地瞧他一眼，“人家床帷之事，你想要我怎么說？”忽地想到，蕭秋水跟李沉舟關(guān)系不錯，便又加上一句，“李幫主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你何必盯著這種事情不放？”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邱南顧昏了頭，趁眾人不注意，點了天地響。院子里頓時硝煙彌漫，眾人捂耳跳腳，紛紛躲閃。青煙彌漫中，蕭秋水筆直地站著，對周圍視而不見。他的心里的某個角落，已經(jīng)被炸得面目全非。

鼓樓宅子里的除夕之夜，也放了爆竹。

這是柳橫波第一次到宅子里來，東摸摸西瞅瞅，又是新奇又是羨慕。見了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