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屠蘇垂下眼簾，沉默著看著他。

“……從小到大，只要對上二姐，我總和她對著干，不聽她的，把她的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可她卻什么都替我想，什么都替我打理好……”

“可是我，我竟然……從沒有為她做過一件像樣的事情。”

方蘭生睜開眼睛，他的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層霧。

“人在的時候，只覺得她很嘮叨，很兇……等到失去的時候，已經(jīng)什么都來不及了……”

百里屠蘇想起之前在琴川，方蘭生曾對他說，他準(zhǔn)備了很多話要和他二姐講，他覺得自己一直讓二姐cao心，他很后悔。

彼時百里屠蘇還暗暗覺得，幸好你的二姐還活著，你還有彌補(bǔ)的機(jī)會。

可事實上，那時的方蘭生已經(jīng)成了第二個他。

百里屠蘇走近他，再度握住方蘭生的手。他感覺到那只手緊緊攥成拳頭，似乎因為情緒激動還在顫抖。

“……我也一樣?！彼聊税肷?，忽然說。

聲音很輕，卻因為離得近，輕易就鉆入方蘭生耳朵里。

方蘭生睜著有些發(fā)紅的眼睛，他低著頭，也不看身前人。

百里屠蘇卻看著他。

“小時候，我十分討厭村子里的人。討厭我娘。他們看到的我，并不是我，僅僅是大巫祝的孩子……總有一天將繼承我娘所做的一切，打理族中事務(wù)，只要有這樣一個人在，是誰都無所謂?！?/br>
“現(xiàn)在想起來，就算將我當(dāng)作大巫祝之子又如何，那些關(guān)懷也全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而那時候，我卻只覺厭煩……”

“被娘和巫衛(wèi)督促學(xué)習(xí)法術(shù)時，甚至想過，如果這些人從我眼前消失就好了……可等到所有人真的不在了，才明白自己是多么愚蠢?！?/br>
方蘭生后知后覺地怔住了。

百里屠蘇的聲音頓了頓。他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像是在嘲笑他自己。

“這種事情，永遠(yuǎn)都不可能釋懷?！?/br>
“可終日自責(zé)，終究于事無補(bǔ)……”

他說著，輕輕握了握方蘭生的手，方蘭生愣著抬起頭，正撞上他的目光。

“……不如靜想一下，今后要如何去做?！?/br>
方蘭生聽見百里屠蘇低聲說。

第三十二章

百里屠蘇不會安慰人，他想這或許是他這輩子說得最辛苦的一段話。很多意思雖還沒有說透，可對于百里屠蘇來說，他已經(jīng)盡力了。

方蘭生八成是也感覺到了這一點，就算沒有從含義上，至少從字?jǐn)?shù)上，這大概是木頭臉頭一次和他說這么多話。方蘭生愣了片刻，他對百里屠蘇點點頭。

“我……我知道……”方蘭生扯出一個笑容說，他眼睛還紅著。尷尬地摸摸腦袋，他低下頭，神色看上去有些慌張，“其實、其實我早就不……我就是……剛才看見那泥人，一時走神……”

百里屠蘇沒接話，而方蘭生也不知道再說什么，他咬著嘴唇，回頭看向那泥人攤。

“對、對了，你剛才不是買了泥人，”方蘭生連忙說，“……你還不快回去拿，都付了銀子，別一會兒那老板又不承認(rèn)?！?/br>
百里屠蘇低頭想了想，他遲疑了一刻。

“你想要？”他問。

“啊？”方蘭生這又回過頭。

百里屠蘇看著他，那神情有點認(rèn)真。

方蘭生登時慌了。

……

“在我們幽都這兒，男孩子要是親手捏一個或者買一個泥人送給女孩子，就是向她求親的意思。”

……

方蘭生腦子一亂，他趕忙搖頭，“不不，我要那個干什么！”他說完，還覺得不夠，又加了一句，“我我是男人！”

方蘭生本就緊張，再加上心急，臉皮薄，臉一紅就能被人發(fā)現(xiàn)。

這讓百里屠蘇輕輕搖頭。

“沒有別的意思，”百里屠蘇解釋道，“只是你剛才說，小時候想要泥人?！?/br>
方蘭生聽了他這句話，心吊了半天，才慢慢降下來，他暗暗喘了口氣，等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丟了人。

——人家根本沒那意思，方蘭生你胡思亂想什么！

方蘭生羞愧極了，他低著頭，恨不得現(xiàn)在就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這木頭臉提什么不好，為什么要提泥人。

還一本正經(jīng)地說“沒有別的意思”，難道他知道方蘭生會以為是什么意思？？？

“我我……”方蘭生結(jié)結(jié)巴巴，急于辯解，“我也沒有……”

他在撒謊，就會不停地眨著眼睛，在百里屠蘇這個方向看去，睫毛就在不停地顫。

“……沒有什么?！卑倮锿捞K問。

方蘭生支支吾吾，就是答不上來，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自己轉(zhuǎn)著就能熟了。

百里屠蘇感覺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他這樣的——方蘭生躲了他兩天，連句話也不和他說，更別提這樣。

伸手一拉，百里屠蘇輕輕抱住這個還在發(fā)慌的家伙。

“無需多言，我明白?！卑倮锿捞K冷靜地說。

“你、你明白什么啊……”方蘭生趕忙想推開他。

“你又抱我干什么，”他更結(jié)巴了，小聲嘟囔著，“你、你喜歡我，我我我又不喜歡你……”

估計百里少俠是覺得反正也沒幾天活頭了，這么著也挺好……

不對，不是挺好，是正正剛好。

他到底也算一個將死之人，活過今天，還不知道明天是不是一樣能活著。

可方蘭生和他不一樣。

他點點頭，順著方蘭生話“嗯”了一聲。方蘭生這下不吭聲了，“我明白?！彼犚娔绢^臉在他耳邊輕聲說。

方蘭生沒推開他，他雙手垂在身側(cè)，手指緊抓著自己衣角，不住發(fā)顫。

反倒是百里屠蘇先松了手，他越過方蘭生的肩頭，看到襄鈴就站在不遠(yuǎn)處看著他們。

他拍了拍方蘭生的肩膀，轉(zhuǎn)身走向襄鈴，襄鈴抬頭看著他。

“屠蘇哥哥……”襄鈴似乎不敢開口，聲音怯怯的。

“襄鈴……擔(dān)心屠蘇哥哥……也擔(dān)心呆瓜……”

百里屠蘇低下頭，沉默了片刻，回頭看向方蘭生。

“你……過去看看他，他應(yīng)能開懷一些?！彼f道。

襄鈴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真的嗎？襄鈴可以幫到呆瓜……”

“那、那我……”

百里屠蘇點點頭，他雙手抱在胸前，對襄鈴道：“去吧。”

方蘭生是挺喜歡襄鈴的，這個很多人都知道，而方蘭生在琴川說他喜歡木頭臉，這個就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