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一事，秦昱難脫干系，可張了嘴，又怕二哥不信她，能有多少人肯信親子弒母，何況秦昱還這樣哀慟，立志要為楊妃守孝結(jié)廬，那一萬遍的地藏經(jīng)他日夜抄個不住，恨不得就睡在佛堂里。

趙太后看這個孫子這么孝順，還跟正元帝哭了一鼻子：“你看老三，真是孝順，本來還跟我說往后要接了他娘回府，親手種些瓜菜，孝敬他親娘呢。”

正元帝聽了這話卻并不高興，往后這兩個字，說的是他死了以后的事，皇帝死了，有子的妃嬪才能被兒子接出宮出去供養(yǎng)，秦昱剝菱角砸核桃，在趙太后面前說的這些賣乖的話，轉(zhuǎn)眼就被趙太后學(xué)給皇帝聽。

正元帝年紀越大，越怕不壽，這話實是犯了他的忌諱的，沒有順著趙太后的話夸獎這個兒子，曾文涉上書稱齊王至孝的話，正元帝也只淡淡點頭。

于是秦昱又上書提出要重修，他為母念經(jīng)祈福，時刻感懷生恩，只覺得古人說的那些孝行，把父母之恩說得都太淺了，而兒孫進孝心又實在太薄，愿重修，增圣人篇，這個圣人說的就不是孔圣人了，而是正元帝。

這樣的事，正元帝是樂見的，皇帝給四書五經(jīng)作序言添加篇章，那也是古今常有事，御筆一批，準了他修書，待這書修成了，要傳于后世，叫人知道皇帝是如何孝順父母的。

一個弒母的兇手，要修，衛(wèi)善在丹鳳宮里聽見，只覺得好笑，衛(wèi)敬容還嘆秦昱年紀大了，知道事了，比原來可懂道理得多，跟著又道：“太子既是長兄，更不能落在弟弟的后面?！?/br>
秦顯當面笑過便罷：“我自然孝敬母親，怎么會比三弟不如?！钡诙蘸捎癖銊袼苍谛奘沸迺匣ㄐ┕Ψ颍瑸樗I策，修。

比起天下知道皇帝有多么孝順，正元帝更愿意讓知道他是怎么天命所歸當了皇帝的，是話本子，從業(yè)州一直傳到了京師，瓦肆勾欄多有說這書的，一段一段的講，人們最愛聽的，除了一顆帝星震中降生之外，接下來就是個個武將如何攻城掠地的故事。

這話本流傳甚廣，正元帝都聽了那么一耳朵，知道是林文鏡寫的，著人聽了一段，回來仔細稟報，聽后頷首微笑，還當林文鏡在業(yè)州拍了一記這么遠的馬屁，還正拍在他心口上。

可那畢竟是民間話本，再膾炙人口也不能作正史流傳，秦昱修過的一旦成稿就會流傳萬世，可話本子今年講過，明年就又換了，再新鮮的故事，也只是故事。

卻不相同，算是大業(yè)開國事跡，還是正元帝點頭認可過的，秦顯這奏折一送上去，正元帝龍心父心，兩心一并大悅，拍著桌子說了兩聲好，這才收斂住了，秦顯跟著又道，修了這些年，也該定稿，正元帝把衛(wèi)家圈了第一。

并州追究豪富世家的附奴行進并不順利，謝家打頭就不肯把這些依附的良民良田吐出來，謝家又是袁禮賢的姻親，胡成玉當時上疏便是想拿并州謝家開刀的意思，正元帝便把這事算在了袁禮賢的頭上。

衛(wèi)善皺眉出神，被秦昭握著的那只手被他攤開抬到眼前，“啪啪”兩聲，空心打了她的手掌心，聲音聽著響，卻一點都不疼。

衛(wèi)善不明所以，秦昭側(cè)臉看她，剛剛打過手心，這會兒他竟然笑，眉毛一彎，口吻半是惱半是哄：“不許胡思亂想?！?/br>
衛(wèi)善不想，干脆說了出來，秦昭一條一條聽著，也不管她說的這些有沒有關(guān)聯(lián)，等沉香奉了茶果點心來，拿銀簽子挑了一個蜜漬過的海棠果送到衛(wèi)善手里。

衛(wèi)善把這些都說完了，掃一掃沉香，沉香領(lǐng)著宮人們退到遠處，她這才咬了一口果子，舌尖先嘗著甜，跟著又嘗著酸味：“秦昱知道的，我看見了?！?/br>
秦昭看她皺眉，怕她吃酸了，還想給她添些蜜茶，先是蹙眉，跟著薄唇微抿，目色一時冷峻起來。秦昱剛剛十五歲，失母之后哀慟太過，如今已經(jīng)在用人參補氣血了，這回回來，秦昭還帶了些南邊的玩意兒，哥哥弟弟們都少，不能落了秦昱的，因他失母，還又厚添了一份。

他心中隱隱猜測，先是猜楊家，可跟著楊家就出了昏招，若真是楊家做的，此時賣慘還不及，哪里會擺出氣勢洶洶的樣子來質(zhì)問皇后。

跟著他又猜到了正元帝的身上，胡成玉也許比相像中的透露得更多，可這又不是胡成玉的一貫行事，知道這樣的陰私事，他瞞都來不及，怎么還會捅到正元帝跟前去，表忠心用的可不是這么個法子。

總有哪一環(huán)節(jié)出了錯，待聽了衛(wèi)善這短短兩句，這才恍悟，這事是秦昱一個人干的，但凡心中尚有人倫之念，都不會想到他會出手。

秦昱一年多前還跟楊家走得很近，楊思齊和楊思召是怎么玩弄女童的，他心里明白，可能還曾看過碰過，知道母親不是楊云越的親妹，再逼迫楊云翹說出身世……心中震動可以想見，可他僅僅因為疑心正元帝會因此而厭棄他，就能這般狠毒，實是生平未見。

衛(wèi)善把咬過的半顆海棠果擱在小碟子里，這時候想起來都指尖發(fā)涼，她忘不掉秦昱盯著水面，等待楊云翹再也不能浮出水面的樣子。

秦昭伸手捏過那個銀簽，一口把那半顆海棠果給吃了，小時候都不知吃了多少善兒的剩飯碗剩糕餅，她愛吃的就多吃兩口，不愛的就只咬一點兒，全落進他的肚子里，那時不覺得有異，此時這半顆果子在唇齒間滾過一回，舌尖一碰，甜得發(fā)膩。

“我知道了?！鼻卣寻涯倾y簽子放下，落進碟中輕響一聲，跟著抬手拂一拂衛(wèi)善額前的碎發(fā)：“善兒不必擔(dān)心?！敝浪€要換衣裳，讓她回飛霞閣去：“我要先去見大哥，放里再送你?！?/br>
衣裳首飾都是預(yù)備好了的，既是赴宴，雖是家宴也不能太簡薄了，秦昭回來了，太子請的是小妹也是弟媳，衛(wèi)善重梳過頭發(fā)，簪上粉碧璽金簪，腕間兩個扣鐲兒，通嵌了粉紅碧璽，手腕上懸的那一塊紅得更艷些，配著碧綠的珠串兒，松松套在腕上。

衛(wèi)善到時，太子妃身邊的宮人等在殿門前，迎她進去，初晴看見同蘭舟打了個眼色，宴席就擺在水閣邊，太子妃已經(jīng)笑著，笑道：“他們兄弟在書房里，咱們坐一會兒，說說話?！?/br>
衛(wèi)善還帶了一籃子飛霞殿前種的芙蓉花雞冠花來，正是花時，一瑩白一濃艷，擱在巧手細編的花藍里，看著也添幾分秋色。

衛(wèi)善點一點花籃子：“隨手剪了幾朵，開得正好，給嫂嫂插瓶?！备鞯钪卸忌俨涣嘶ɑ埽葋砀把绫悴荒芸帐?，拿這個作禮。

太子妃便讓宮人水仙去插瓶來，又說她最愛芙蓉花，若是紅的就更好，跟著又說知道晉王愛吃蝦蟹，皇后娘娘又賜了兩尾鰣魚來，正叫人烹制。

衛(wèi)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