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石一路行去，留心當(dāng)中的香鋪，無有一家賣線香的，又問徐三哪家香鋪貨物齊全。

    徐三見他竟一味看起來香粉香丸，很是詫異，又不是女娘，又不是雅士，怎竟揀了香來看。他不好多問，便道：“要說齊全的，沒一家全的，名香全的是盈袖樓，普香全的是四季春，盈袖樓往來的的大都非富即貴，四季春多庶民商客。”

    江石道：“那便先去盈袖樓看看。”

    饒是徐三常在外頭走動，到了雕欄紅窗欞，一派富貴氣象的盈袖樓前也不由心里直打鼓，賤足踏富貴地，他一個賣力氣的實(shí)是發(fā)怵打怯，正要勸勸江石。卻見江石手一背，施施然進(jìn)了樓，渾不懼一身布衫惹來輕賤。

    徐三無奈，只好硬著頭皮跟了進(jìn)去，眼睜睜看著江石老神在在地在那轉(zhuǎn)悠，也不知他要尋什么，冷著一張臉，皺著飛揚(yáng)的眉，再看伙計(jì)趨上前來，怕是要趕他們出店，正提心吊膽間，誰知那伙計(jì)不知撞了什么邪，竟是滿面端笑，對著江石不敢有絲毫輕慢。

    徐三吃驚不小，立那呆若木雞，又聽香樓伙計(jì)微有遲疑地與江石道：“郎君，您帶的這健奴，好似有些……”

    江石忍笑，面無表情地掃了眼徐三，道：“我們并非禹京人士，他初至天子腳下，難免少見多怪，不合時宜。”

    伙計(jì)堆起笑臉，陪著應(yīng)和，心中卻道：我看你也不大合時宜，既要裝貧，卻又帶著個健奴在身邊，真是小看了我等的利眼，哈哈，你一進(jìn)屋，我便知你是個喬裝的高門小郎君。

    第99章 尋香去也（下）

    不合時宜的江石在盈袖樓一樓轉(zhuǎn)了個遍，香材、香粉、香丸應(yīng)有盡有，只沒線香，江石暗嘆一口氣，又喜又愁，喜的是：這線香怕不是成了這天下的獨(dú)一份；愁的是：其價無雙，實(shí)在不是他與萁娘這等農(nóng)家貧民獨(dú)吃其價的。

    香鋪伙計(jì)看江石似是尋買什么，只沒個中意的，心時也是大吃一驚：盈袖樓招待的四方貴客，店中更是名香齊備，何時令人失望而歸。他小心道：“小郎君可有什么心儀的香品？一樓乃是我中土大地百樣奇香；小郎君若是不得中意，還有二樓，皆是外族香料合的名香。”

    徐三腿軟，江石腿可不軟，讓伙計(jì)領(lǐng)路，嘴里胡諂道：“說起來，我要尋的香，只知其味，不知其名，在山中一個老道撫琴時焚的香，甚是淡雅。只這等牛鼻老道玄虛，不愿坦言相告。”

    伙計(jì)笑道：“仙長方外高人，焚的香定是奇巧，許是他自家合的香，小郎君可辨得其中幾味？”

    江石答得頗為無賴，道：“辨得仿佛，似是而非?！?/br>
    伙計(jì)量不準(zhǔn)他到底什么來頭，不敢得罪，腹內(nèi)暗罵，面上還是不露一點(diǎn)聲色，領(lǐng)了江石往二樓走。徐三墜在后頭看得嘖嘖稱奇，這些伙計(jì)生得一雙富貴眼，慣來仗勢作態(tài)的，沒想到竟栽在江石身上？他心下一樂，也不在意被當(dāng)作健奴，反倒小心地拉開一步，不與江石比肩。

    三人走到樓梯拐角處，聽得踢踏腳步聲，江石和徐三抬頭，雙雙嚇了一跳，這盈袖樓中竟有一個小乞兒。

    江石扭頭看了看伙計(jì)，見他眉斜嘴歪，好似吞了什么臟物，咽不是，吐不是，伸頭脖子齜著嘴。伙計(jì)這等有口難言的模樣，江石便知這里面有鬼，再看小乞兒，雖一身又臟又臭的破爛衣裳，光著小腿，趿著破鞋，一手拿著一根竹杖，另一手端著一口破碗，碗中幾個銅板半個發(fā)硬的餿饅頭，臉上更是抹得臟污不堪，一頭亂糟糟的亂發(fā)夾著幾根干草，但細(xì)看，這乞兒手指細(xì)嫩，小腿露出一點(diǎn)凈白，顯是慣常嬌養(yǎng)的。

    小乞兒見有人上樓，惡形惡狀將江石三人一攔，拿竹杖敲著地，頭一歪，兇巴巴道：“給錢給錢，不給就訛?zāi)銈兇驓⑷嗣??！?/br>
    小伙計(jì)恨不得吐一口血出來，愁眉苦臉地摸出一個銅鈿，正要放進(jìn)小乞兒的碗里，那小乞兒將手一縮，指著江石道：“你的不要，你一個小伙計(jì)，也和我一般，是個討食的，我要他的?！?/br>
    江石也是光棍，將手一背，道：“我窮得狠，無有銀錢舍你。”

    小乞兒眨了眨眼，歪著頭將江石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看他一身素布短衣，嘻嘻一笑：“別哄我，沒錢怎來盈袖樓？”

    江石疑他出身不同尋常，不然店中伙計(jì)不會這般形容，隨口道：“我是來開眼界的，怎么，莫不是盈袖樓是個欺貧地？”

    一旁伙計(jì)連忙喊冤，道：“郎君莫要誤會，盈袖樓素有美名，幾時有欺民之舉?！?/br>
    小乞兒往地上一賴，腿一伸，耍賴道：“你不給我銅鈿，我就不走，也不許你走。我上有老，下無小，家中老父年已七十，眼花體弱長年吃藥；老娘年有六十，餓得臉上無rou走路打飄，你不與我銀錢，就是害命。啊呀，我不活了。”

    店鋪伙計(jì)有苦難言，徐三驚得險沒從樓梯口跌下去，江石更是哭笑不得，道：“我看你歲不過十，你說你娘親年有六十，那她豈不是五十多才生得你……”

    小乞兒將眼一翻，怪聲怪氣道：“你管得著？她老蚌生珠，不可行？”

    江石嘆口氣，道：“你上有老，下無小，我卻是上無老，下有小，我父亡母喪，家中欠錢無數(shù)，我家中又有小弟，今歲不過三，餓得面黃肌瘦頭比身大，我不得已只好遠(yuǎn)行來京掙個糊口錢?！?/br>
    小乞兒咧開嘴笑道：“你莫要欺我年小，就拿話誑騙我，你這話大為不通?！?/br>
    江石也笑道：“父母在不遠(yuǎn)游，我卻是離家千里之遙，再者常人如何會咒生身父母雙亡，可見我說的話不假。而你，父六十母五十生你，此話未必是真。一真一假間，可見還是我可憐一些?！?/br>
    小乞兒拍拍手掌，拍了幾下腿，笑道：“有理有理，我再不孝，也不敢咒我爹娘身死，你卻是脫口而出，要么你比我真，要么你比我毒。比不得比不得，今番算我輸，唉！告辭告辭。”小乞兒說罷，唉聲嘆氣地爬將起來，撓撓頭，大為遺憾地走了。

    店中諸人，掌柜也好，從伙計(jì)也罷，連著買香客盡皆舒了一口氣。領(lǐng)著江石的伙計(jì)更是擦了一把汗，道：“郎君好生膽大，竟拿話堵這混世魔王?！?/br>
    江石不由好奇，出聲問道：“不知他是？”

    伙計(jì)苦笑：“郎君不知，這小郎君可是天潢貴冑，是官家的小外孫子，天真好玩，最好行異想天開之事。”街集坊鋪真是苦其良久。

    江石尤可，徐三驚得冷汗都下來，皇帝的外孫子，他跟著沈拓曹英走南闖北，也見識過不少大人物，皇帝的外孫子卻是連衣角都摸不到，不曾想陪著江石在街集游逛，竟撞見了這般人物，他后怕不已，心驚膽顫，道：“那……那……我們豈非，大大得罪了他？”

    伙計(jì)見他這個健奴嚇得不輕，暗暗撇了下嘴，與江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