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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了好些村婦,兜著頭蓋,綁著襻膊兒,挽著褲腿,赤著腳踩在臨水臺階上,幾個村童湊趣,折了枯柳枝去引逗河中的白鵝,里間一只甚是兇惡,跳上岸來,拍著翅,伸著長脖便去追呷頑劣村童,無賴小童慌張奪路,一個不慎跌了個狗啃泥,掩臉抱頭哇哇大哭。 村童娘親無奈,扔下洗得一半的衣裳,邊罵兒郎生事邊將惡鵝趕了去,牽了村童掏水洗手,斥道:“當(dāng)心叼你一塊rou,再胡鬧早些家去攏柴火。” 一邊的村婦還要嚇?biāo)?,笑道:“這鵝專呷子孫根,小郎長大再不好娶婦生子?!?/br> 村童娘親年輕,有些靦腆,啐罵:“一把年紀(jì)也不知羞,口舌一張學(xué)無賴葷話,好些小娘子呢?!?/br> 那村婦自知說錯話,卻不肯落了下風(fēng),笑道:“是是,再不說屋里頭的話?!?/br> 阿萁與阿葉抬著衣盆,占了個邊角的,施老娘村中有名,她們姊妹一來,便有一個微胖婦人笑問:“施家小娘子,你們嬢嬢呢,怎不見?” 阿葉性子羞澀,不敢答,阿萁見認(rèn)識,她姓金,夫家衛(wèi)升,是村中做豆腐的,笑道:“衛(wèi)伯娘,嬢嬢墜后頭,幾息就來?!?/br> 金氏聽后,“唉喲”一聲與旁邊幾個村婦道:“沒得討嫌,再讓些地出來。施老娘帶刺的母大蟲,蟄也蟄得,咬也咬得,不敢與她大小聲?!?/br> 阿葉雙頰漲紅,阿萁一挑濃密飛揚(yáng)的眉,當(dāng)真站了些過去,拉了衣盆過來為阿葉挽好衣袖,束好襻膊,阿葉又轉(zhuǎn)過來她挽袖,阿萁怕濕了衣袖,道:“阿姊挽高些?!?/br> 阿葉輕瞪她一眼,細(xì)聲斥道:“胡說,這般就好?!焙影哆叴迦送鶃?,也有些個賊胚閑漢專愛拿賊眼看洗衣婦,脧著青春顏色好的,賊溜溜躲一邊起歪門心思。 阿萁尚不解事,卻聽阿姊的話,姊妹合力將一條被面浸入河中,再費力拖到洗衣板上,拿缽中搗爛漚了兩日的皂角抹了臟處用棒槌捶打。 金氏是個貪小的,眼覷施老娘未到,阿葉阿萁姊妹臉嫩,涎著臉道:“施小娘子,我忘帶皂角,借我使使,改日還于你?!?/br> 阿萁不好拒,心知說是借實是給,還不如妝了大方,道:“衛(wèi)伯娘用便是,當(dāng)不得還?!?/br> 金氏笑著從缽中撈了一小掬去洗她那件滿是污垢的圍襖,另一條長臉村婦譏笑,在旁道:“你家何嘗用皂角洗衣,拿阿物還去?等她們嬢嬢來,賺你白眼你便知曉厲害。” 金氏反唇道:“勞你口舌,又不貪你的?!?/br> 阿萁和阿葉暗嘆一口氣,自顧自捶洗被面,耳中又聽人道:“唉!眼瞅又是大年,家祭都還沒個著落?!?/br> “遮莫什么,家中無錢,菜胙、臘魚,豆腐也過得年?!币蝗嘶氐?。 又有一村婦擰衣問一個面目鮮好的婦人,道:“青娘子,你家村中頂富,再不愁過年過節(jié)的。” 阿萁偷眼見她生得貌美,好似新嫁婦,在村中難常得見,又偷看幾眼。 青娘子拿濕溚溚的手撩了撩發(fā),不妨一件衣裳隨水漂去,她身旁的婦人“啊呀 ”一聲,著手要撈,卻已不及,那衣裳沉沉浮浮到了河中央。 旁人干急,青娘子瞟一眼,照舊慢條斯理地洗著衣裳,道:“好生可惜,我家丈夫的大袖長衣呢?!编托σ宦?,輕罵,“被那倆撮合山的老虔婆生騙了,嫁了這么個慳吝天下無雙的。還過年?家長粥湯見得人影,菜蔬只用菹齏,挑一筷頭豬油便是葷腥。逢節(jié)逢年出門恨不得拿我的蓋頭掩面,生怕撞著親戚熟鄰問他借銀錢米糧?!?/br> 青娘子恨恨咬牙,手一松,又漂走一件衣裳,眾人紛紛側(cè)目,見她揀了洗好的衣裳在盆中,口內(nèi)嘆道:“今日水流淌急,撈不得,別被水鬼扯了腿?!闭f罷,一絲眼風(fēng)都沒投向河內(nèi),抱著衣盆施施然走遠(yuǎn)。 阿萁倒吸一口涼氣,這青娘子顯是故意的,好好的兩件衣衫就這么送與了河伯。 岸邊村婦待青娘子走后,七嘴八舌說道:“江富翁家說不得有萬貫家財呢。” 另一村婦吃唬:“他家竟這般富裕?” “不見他家連天的良田、山地?放租一年都不知多少銀錢,只為人可厭,是個只進(jìn)不出的?!?/br> “聽聞現(xiàn)如今是江家大郎當(dāng)家,還這般如此?” “先前洗衣的娘子便是江大郎的諢家,她是牛轱村何家的,水路只離幾里,自小生得秀麗,村人都道可許得好人家,她爹娘也愿意挑個富貴女婿。這富貴女婿倒是得了,問你們,江家哪個敢說不富?只舍不得花用銀錢。原先這江葉青為哄得何家嫁女,又買婢女,又買車馬,言道:做了江家婦十指青蔥不必沾水,衣飯湯羹自有仆人服侍。誰知,真等得嫁來,竟又將婢女尋牙人另賣了,與青娘子道:家中人少,爹娘健朗,渾不用仆役侍侯。過后照樣老娘、新婦洗衣做飯;隔幾日又賣車馬,將青娘子面前辯道:家常遠(yuǎn)門還是水路順風(fēng)水,渾用不上馬車,養(yǎng)家里白費了車夫馬匹的嚼用。,因此近道還是兩腿,遠(yuǎn)路照舊趕船;他家米爛谷倉,家早起做飯卻做粥湯,吃得人腸稀,偏江葉青照樣有道理,說道:家中富裕沒有活計,長日袖手消閑,不似佃戶農(nóng)家田間勞作費一身力氣,渾不用稠粥干飯頂餓。這青娘子嫁進(jìn)江家,只沒享半點的口福!” “我還道這江葉青年輕郎君,不與他爹肖同?!?/br> “一鍋里吃飯,哪得兩種口味?!贝鍕D笑道,“江父歲老早些身體不大好,生怕自己不知幾時蹬了腿,早早便令自家兒郎去買辦壽棺,那江葉青去了棺材鋪,竟定了兩副回來,直聲道兩副好棺材便宜整一貫錢,索性娘親早晚也用得,一并定了來?!?/br> 幾個村婦頓笑。 那村婦也笑得彎了腰:“你們還有不知的稀奇:就這般,江富翁老夫妻還連聲夸贊兒子周全呢。” 她話音一落,河岸邊笑聲更是起伏不可抑止,有個笑狠了踩空險跌進(jìn)河中 阿萁也背過臉偷笑,心道:也不知說真說假,許是夸大說嘴,好聽人個不順。實想不出天下有這樣的守財奴,賺得金山銀山,不吃不喝不穿不用,又有什么意趣?她見阿葉兩耳似是不聞,也收起神思,專心洗涮。 忽又聽一個村婦笑后嘆道:“他家再吝嗇,也不擔(dān)心年節(jié)無銀錢應(yīng)對。” 這話換來幾聲附和,聲聲嘆息。 第8章 年關(guān)難過(三) 阿萁與阿葉洗凈一條被面,一人把了一頭將水?dāng)Q干放在盆中,耳聽身旁洗衣村婦又說起家中的難處。 中間一個村婦,阿萁記得是村中雜貨鋪衛(wèi)四的娣婦,只認(rèn)不大清是衛(wèi)五還是衛(wèi)六的娘子,聽她道:“去月偏有勞役,將人一并賺去通河。我將小叔在桃溪鎮(zhèn)上的酒家做量酒,識得好些牙人經(jīng)濟(jì),得了消息回來道:鎮(zhèn)上沈家,月里有好幾條大船回,要好些腳力短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