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帶來的苦果：只要對方愿意，就能隨時隨地把他從全市任何一個犄角旮旯里拎出來。他是在超市挑水果的時候撞上他的，陳止行西服外面罩了一件灰色的羊毛大衣，解了兩個扣子，超市里人頭攢動，他隔著三五步距離似笑非笑地看他，問可不可以請他吃晚飯。

沈言殊說不可以。

陳止行點(diǎn)點(diǎn)頭。

看來下次我只能上門請你了，他說，幸好知道你現(xiàn)在住哪兒，不然，還真難找。

沈言殊倒抽一口氣——他真做得出來。

陳止行深諳談判藝術(shù)，這時候又緊接著來了一句，說你不用緊張，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跟你好好談?wù)劇＝裉爝@頓飯吃完你如果還是不想看見我，以后我也不會再來煩你。

沈言殊不信他，但還是放下了手里的袋子，跟這尊瘟神一同邁出了門。陳止行要帶他去城市另一頭吃私房菜，讓他干脆利落拒絕了，最后就在附近路口找了家西餐廳。

趁陳止行點(diǎn)菜的工夫，沈言殊發(fā)了條短信給嚴(yán)楷，說晚上要和朋友一起吃飯。他心神不定，坐在桌旁臉色蒼白，服務(wù)生把菜單遞給他，被他擺手拒絕了。

“我不吃了?！彼麑﹃愔剐姓f，“你有什么話就快說，說完我走?！?/br>
陳止行替他點(diǎn)了一盤意大利面，說：“別著急，吃點(diǎn)東西，我們慢慢聊?！?/br>
沈言殊只想把那盤子面扣他頭上。他覺得陳止行現(xiàn)在無論說話做事都透著一副難言的虛偽，或許是在生意場上待得久了，身邊又沒有貼心人，便成了常態(tài)。

陳止行說：“你的事我都知道了，現(xiàn)在市面也不景氣，等過完年回來，看看想做什么，我替你打聽一下，先找一份合適的工作……”

沈言殊手撐著頭，不等他說完便出言打斷：“不用。”

“言言……”

“你能不能不要管我的事？”沈言殊不耐煩地說，“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你這樣還有什么意思？”

他把餐巾紙揉成一團(tuán)，當(dāng)著他的面扔進(jìn)一旁的垃圾箱里。

“我，”他指指自己胸口，“我有別人了，請你別來打攪我們。”

陳止行看著他，看了很久，慢慢地說：“我也不過是想替你做點(diǎn)事情?！?/br>
“謝了?！鄙蜓允庋燮ひ膊惶?，“我哪天吃不上飯了一定去找你?！?/br>
陳止行放下手里的叉子。

面前的人同以前一樣油鹽不吃，看起來軟軟糯糯，固執(zhí)起來卻是真真能把人逼瘋。當(dāng)年為了逼他回到自己身邊，陳止行想辦法毀了他的學(xué)業(yè)，誰料到他一聲不吭辦退學(xué)轉(zhuǎn)頭回了老家，連句話也沒有留給他。

他拿逗小貓小狗的心態(tài)對待沈言殊，先略施小懲做警告，再給點(diǎn)甜頭等他乖乖回來，然而他沒有回來始終沒有回來，等到最后終于連陳止行自己都有點(diǎn)心里沒底了，追過去求著他收下那些東西：他用他的名義開了一個戶頭，又劃給他一套城區(qū)的復(fù)式樓，這些都是硬塞給他的，那時想著就當(dāng)是遣散費(fèi)，不然就賠償金，總之別叫自己良心那么不安。

現(xiàn)在五年過去了。他特地去打聽，人家說那筆款子還好好躺在銀行里，從來沒有動用過。

陳止行甚至懷疑沈言殊是直接燒了存折和房契。他回憶起自己當(dāng)初是如何懷著看戲的心情想給這個年輕人上一課——這社會有它的法則，他想叫他適應(yīng)，不是每個人都負(fù)擔(dān)得起那么高的道德底線，他自己逍遙快活了那么多年不是一樣要結(jié)婚，適當(dāng)?shù)臅r候低一低頭，對人對己都好。

而現(xiàn)在，他終于敗給他從不放低的底線了。

陳止行可以想出一百種毀掉沈言殊的方法，那對他來說是很容易的事情，比如動一動手指，就斷了他的前途。

但即使如此，在毀掉他以后，他卻再也沒有任何辦法可以重新得到他了。

陳止行陷入了遙遠(yuǎn)的回憶，沈言殊清了兩嗓子也沒喚回他的注意力，他想他該說的話大概也說完了，于是他準(zhǔn)備趕人。

他說：“你別坐那兒成嗎，看著你我吃不下飯?！?/br>
陳止行看著他，眼中閃過一抹復(fù)雜的情緒，突然站起來傾身粗暴地拉扯他的領(lǐng)子。沈言殊下意識地反抗，打翻了面前的杯子，清脆的玻璃碎裂聲中陳止行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嘴唇，沒來得及擦拭的牛排醬汁沾到了他嘴上，一直咬到他見了血才放開。

沈言殊一拳揮過去，陳止行被他打得向后趔趄兩步，鼻孔里流出血來。這一番鬧動靜不小，幾個服務(wù)生跑過來一臉戒備地站在旁邊，似是準(zhǔn)備拉架。

“滾！”眾目睽睽之下，沈言殊失控地咆哮，他像被一只老鼠咬了一樣惡心。

陳止行抽了兩張紙巾擦掉鼻血，整整歪掉的領(lǐng)帶，陰惻惻地笑著，用口型無聲地向他說：你等著。

沈言殊頹然倒在座位里。他看起來很狼狽，嘴唇和下巴上都有血，臉色也不是一般的難看。桌上的面還沒吃幾口，已經(jīng)完全涼掉了，他把盤子往旁邊一推，對還處在震驚中沒緩過神來的服務(wù)生說：“再給我來一份?！?/br>
對著陳止行他一口飯也吃不下去，現(xiàn)在人走了，才終于覺得餓。沈言殊大口大口地吞咽著食物，醬汁沾到傷口時火辣辣的疼，他皺著眉頭把整盤面條吃個干凈，放下叉子揉揉眼睛，只覺得心灰意冷。

他在衛(wèi)生間里對著鏡子照了照，陳止行咬那一口是真用了狠勁的，一會兒工夫嘴角已經(jīng)腫起來了，沈言殊猶豫著要不然今晚找個借口干脆別回去了，這可怎么向嚴(yán)楷交代呢？

還沒想好新的托辭，手機(jī)卻響了，嚴(yán)楷問他吃完飯沒有，沈言殊淡淡地嗯了一聲。嚴(yán)楷說我正好開著車在外面，去接你吧，你在哪里？

沈言殊腦子飛快地轉(zhuǎn)，他沉默的時間不同尋常地長，最后含糊地說：“在曲水街附近，一家小西餐廳。”

“這么巧？我就隔了兩個路口……你等一下，我三分鐘就到。”

嚴(yán)楷說完就把電話掛了，沈言殊甚至來不及說句話。

他頭疼地看著鏡子。對于自己的狀態(tài)，他甚至連怎么撇清都不知道，“我有個瘋狗一樣的前男友”，沈言殊在想象中向嚴(yán)楷如此解釋道，但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因?yàn)閷?shí)在是太難堪了。

嚴(yán)楷下車的時候在餐廳臺階上看見了沈言殊。隔得很遠(yuǎn)，天色又暗，一開始他沒有看清楚，走到近前才發(fā)現(xiàn)他嘴角有個明顯的傷口，精神也很不好，失魂落魄的。

和什么朋友吃飯能吃成這樣，顯而易見。

有幾秒鐘嚴(yán)楷就那么愣在原地。但他很快掩飾了自己的失態(tài)，若無其事地牽起他的手說：“天這么冷，怎么不在屋里多待一會兒?！?/br>
沈言殊坐在副駕駛座上，非常萎靡。車開出去兩三條路停在一個紅燈前，他開口說：“對不起。我可以解釋……”

嚴(yán)楷制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