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她奶奶來了，干瘦干瘦的一個老太太，看著就像是死人一樣。那老太太說她有多么多么可憐，中年喪夫，老年喪子喪媳，就剩下一個孫女了?，F(xiàn)在我媽為了救她孫女死了，可他們家什么都賠不起，只能把她的命賠給我媽了……她就在靈堂前鬧啊，非要一頭撞死在我媽的棺材上。”

“其實，從法律的角度來講，我們確實沒辦法叫姓金的賠償什么。如果她撞死了，或者她那個孫女當(dāng)時就死了，這能把我媽的命換回來，那她們就去死好了?？墒牵谖覌尮撞那斑@么鬧，看著好像是要償命，其實不過是在道德綁架而已。張叔叔氣狠了，直接拿起掃帚把她打出去了……”沈真說。

“姓金的不見了，據(jù)說是連夜跑走的。我媽救了她，她怕?lián)?zé)任，就丟下了唯一的親人連夜跑走了。她奶奶又鬧了幾天……有什么好鬧的。來一次，張叔叔就打一次。前兩年，有一次張叔叔來看我們，不是把你支開了嗎？張叔叔就和我說了姓金的事，據(jù)說她人還沒找到，也沒有寄錢給她奶奶?！?/br>
一個沒有存款沒有親人沒有各類保險還疾病纏身老太太，她能過什么日子呢？沖著她在沈淑來靈堂上鬧過幾回，沈真完全無法去同情她。甚至，沈真心中還覺得有幾分快意。張明也是這么想的。

換個角度想想，沈淑來去世，金家推卸責(zé)任，要不是有張明，那沈真一個小孩能過什么日子呢？

Z省確實設(shè)了見義勇為獎，但那是2000年才開始施行的，申報范圍在事發(fā)后六個月以內(nèi)（這個限定條件又得過好幾年才能解除）。沈淑來的犧牲要早于這個時間點，這意味著沈真根本得不到什么照顧和幫助。而哪怕縣政府鄉(xiāng)政府會有表示，憑著村支書一家的貪婪，最終那錢有多少能落在沈真手上？

如果沒有張明，那么在沈真的上一世，宋家人看在沈淑來留下來的存款的份上，肯定還會謀劃著把沈真接走。但存款是可以一次性取出來的，一旦存款沒有了，沈真身上就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那他很可能會徹底淪為宋家人的免費勞力，或者被宋家人趕出去淪為乞丐，再或者干脆被宋家人賣掉？

“姓金的真找不到了？”沈靈皺著眉頭問。他的語氣聽上去沒什么起伏，但其實雙手已經(jīng)捏拳。

沈真搖了搖頭：“肯定隱姓埋名了……說不定還整容了?！痹谒纳弦皇溃战鸬乃棠桃虿≈貐s又沒錢看病而受盡折磨去世時，她依然沒有露面。她奶奶這人再怎么不好，其實對她還是好的啊。

“我們會把她找出來的?！鄙蜢`說。

沈真愿不愿意給金桂芝祭拜沈淑來的機(jī)會，這是沈真的事情；但金桂芝作為被救之人，她有沒有心來給沈淑來磕個頭點根香，那是她自己的事情。她家或許是拿不出什么補償?shù)腻X來，但如此干脆地選擇一走了之，足以證明了她人品的卑劣。她哪有資格裝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繼續(xù)坦然地活下去？

沈真再一次重復(fù)了他之前說的話：“我一直覺得我媽救錯了人。但她救人時肯定沒想這么多?！?/br>
隨著接近山腳，山路漸漸寬了起來。沈靈上前一步，變成了和沈真并排走。他握住了沈真的手。

兄弟倆下了山，又走了幾步，就到了前江村。

六年過去了，前江村好像沒什么變化。沈真和沈靈碰到了幾位村民，彼此不識。有些村民用好奇的眼光毫不避諱地打量著兄弟倆，似乎很好奇這兩個一看就是城里人的孩子怎么會出現(xiàn)在他們村里。

沈真一路走到了老屋子前，鄰居奶奶正蹲在自家院子里翻曬陳年的豆子。

沈真小時候常跟著鄰居一家吃飯，他走上前，高聲用方言叫了一聲：“奶奶！您還記得我不？”

一開始，鄰居奶奶并沒有意識到沈真是在叫她。等她反應(yīng)過來后，她停下了手里的動作，慢騰騰地抬起頭，瞇著眼睛打量了沈真一會兒。她臉上漸漸露出了幾分驚喜，猶豫著問：“是……真真？”

“是我?。∧棠逃洃浟φ婧?。您的身體瞧著還是這么硬朗！”沈真笑著說。

“不行不行，到底還是老咯?！编従幽棠陶f。她又看向沈靈，問：“……是當(dāng)初建香家的娃？”

沈靈沒說什么，只是對著鄰居奶奶笑了一下。

鄰居奶奶招呼著沈真、沈靈往屋里坐，說：“真真啊，前兩年，你爸和你奶還來找過你幾次。村里人都說，他們好歹跟你是親的，怎么也比你媽后來找的那個可靠些……他們還叫我等你回家時就勸勸你呢。不過，我現(xiàn)在瞧著你媽后來那個對你也不錯啊。這一轉(zhuǎn)眼就是大小伙子了，長得真好?！?/br>
“我叔叔對我可好了。奶奶，你就放心吧?！鄙蛘嬲f。

“都親眼見著你好好的了，奶奶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對了，村支書那一家都被抓走了，你們知道不？唉，都是一村子里住著的，往前倒一倒還是一個老祖宗，誰相信他們能做這么喪盡天良的事情？都不知道貪了我們多少的錢了！”鄰居奶奶氣憤地說，“現(xiàn)在誰從他們家門口經(jīng)過都要吐口唾沫?！?/br>
沈真并沒有接話。村里人現(xiàn)在很厭惡那家人，是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利益被侵犯了。而當(dāng)他們不知道這一點時，當(dāng)那家人肆無忌憚地虐待沈靈時，怎么沒見大家站出來說一句什么？那時候，他們巴結(jié)村支書一家都來不及呢。村支書家里有田有地，但他們自己從來不干農(nóng)活，都被村民搶著做完了。

鄰居奶奶興致勃勃地說：“……建春他爸和建春、建春老婆都被判刑了，要坐牢的，建香放回來了。他們家里的東西都賠光了，建香就帶著她招贅的那個男人去了外地打工。但建香她最好吃懶做，能賺什么錢？現(xiàn)在他們家里就一個癱瘓的老太婆和兩個孩子。”建香就是沈靈當(dāng)初那個養(yǎng)母的名字。

沈建香在家里一直很受寵，否則有個哥哥的她就不會招贅了。至于鄰居奶奶說的兩個孩子，一個是沈建春的兒子，一個是沈建香的女兒。沈建春的兒子都挺大的了，沈建香的女兒今年是七歲左右。

“那老太婆年輕的時候多厲害啊……我們村里良良的奶奶，你們知道吧？年輕的時候她們有些矛盾，那老太婆一巴掌就把良良奶奶的耳朵打聾了?，F(xiàn)在老了老了，她中風(fēng)癱床上，老公和兒子全被抓走了，女兒不在身邊……這可不就是老天有眼嗎？那天，我從他們家門口經(jīng)過，她實在憋不住了，哭著求我扶她去上廁所。嘖嘖，都到這份上了啊?！编従幽棠痰倪駠u中又依稀帶了一點點幸災(zāi)樂禍。

按說還有兩個孩子能照顧老太婆，但沈建春的兒子自從家里出了變故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