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往后一仰，頭靠在石壁上：“我下手夠快，叛軍殺我不成，謀刺官家又不成，亂了陣腳，看著嚇人，其實(shí)不足為懼。趁這個時機(jī)，我想改改兵制?！?/br>
第8章九

8九

大將軍的判斷還算準(zhǔn)確，六月末廣信軍派人將乾寧軍指揮使押送回京，被職方司敲開了口，招了原來各自的安排。大將軍微調(diào)了部署，叛軍的信陽、苛嵐、寧化三個軍在潁昌府，南安、火山、保德、云安四軍各自為戰(zhàn)，拖到八月份，叛軍自己分崩離析，岢嵐軍伙同寧化軍指揮使綁了沈闕，出城請降。

大將軍巡營巡到一半被人喊過去，穿一身輕便銀甲，提著摧山走到城門口，沈闕被兩個士卒按著肩頭跪在地上，見他走過來，眼神先從刀鞘上滑過，而后微微瞇起眼，對上大將軍視線。

沈闕施施然道：“勞駕讓讓，你晃得我睜不開眼了?！?/br>
大將軍在他身前站定，五指接連屈伸兩下，從刀柄上移開，接著示意士卒放開他。

大將軍遲疑道：“我想不明白。”

沈闕：“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你不是早知道我愛奢靡貪權(quán)勢頑固不化——”

長史嗤笑一聲：“我身后是勛貴功臣，陪你出生入死多年是為了天下太平，現(xiàn)在太平了，你要損害我的利益，我自然不答應(yīng)。不好意思，沒殺成，讓你想多了？”

大將軍：“為何不收手？你明知我……”

他頓了頓，自知道沈闕謀逆以來一直維持的端肅鎮(zhèn)定到此終于被難言的失措撐開了一道裂縫，大將軍微不可查的哽咽了下：“你救過我三次?！?/br>
沈闕：“大概因為我是個真小人？”

他惆悵的嘆了口氣：“我不是你，借來的威望終究是一時的，我約束不了他們，只好撞一撞南墻了。”

大將軍默然良久，沈闕抻了半個懶腰，手綁在身后，肩頭動到半路被扯了回去：“你問完了，該換我問你了?！?/br>
他道：“想過造反沒？”

大將軍眼神微動，繼而他把視線從沈闕臉上挪開，抬頭看向他身后的城墻，簡潔道：“想過，嫌麻煩?！?/br>
他們說話這會兒功夫，同平章事許翊遲大將軍一步趕了過來，沈闕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對大將軍說：“既然你打定主意做忠臣，那我只能做小人了。衛(wèi)帥，給我個痛快。”

沈闕：“殺了我?！?/br>
大將軍幼時是個柔軟心腸，后來在血瀝沙磨里滾過一遭，仿佛就變得堅不可摧起來，他皺了皺眉，目光沉甸甸的從沈闕身上拖過去，抬手抽出摧山。

大將軍：“好?！?/br>
沈闕一叩首：“我無家累，如君不棄，清明墳前記得請我一杯水酒?！?/br>
同時許翊驚道：“大將軍！不可行非刑之刑！”

衛(wèi)桓應(yīng)完一句，充耳不聞地把雁翎刀橫在眼前，日光被顫抖的刀刃切得細(xì)碎，莫大的痛苦行至此刻，才后知后覺地將知覺蜂擁一般塞進(jìn)腦子里，他突然大哭起來，近乎嚎啕道：“記得！記得啊！”

言罷大將軍手起刀落，沈闕大笑聲戛然而止，身首被一刀斬斷，人頭在巨大的沖力下滾出三尺遠(yuǎn)，摧山刀尖沒入地面，無頭的軀干抽搐幾下，悄無聲息了。

衛(wèi)桓松開手，膝蓋一軟，跪倒在尸首前。他一手撐住地面，無意識中也不知道該用多大的力，手掌生生按進(jìn)土里，被汨汨流過的血蓋了起來。

衛(wèi)枕拉走還想說話的許翊，在他身后默默地站了片刻，差人到潁昌府買了口薄棺，又找來仵作替沈闕入殮，才道：“節(jié)哀?！?/br>
衛(wèi)桓神魂都不在這里，他定定地望著血跡流干，伸手拾起刀橫放在地上，抬頭看了衛(wèi)枕一眼，繼而猛地一拳砸到刀面上，腕甲與刀面相撞，發(fā)出“錚”的一聲巨響，名刀摧山應(yīng)聲斷為兩截，刀尖猶悲鳴似的顫抖不止。

大將軍復(f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痕，踉踉蹌蹌地站起身，將斷刀壓了沈闕的棺材板。

仵作從軍營里討了水，洗掉尸體上沾染的血，荊信和幾個同袍湊錢給他買了身絞羅的衣服，把人打理得無處不妥帖了，才合力推上了棺蓋。

大將軍視線被阻隔的瞬間，他眼前一黑，腳下好像被什么磕絆了似的，險些一頭栽倒。衛(wèi)枕連忙扶住幼弟，解下水囊往他臉上一潑，再用衣袖囫圇擦了擦，趴在耳邊連聲喊他名字。

大將軍混混噩噩地跟著他回了主帳，又坐了良久，目光倏地一凝。

大將軍：“我沒事了?！彼従?fù)鲁鲆豢跉?，問道：“其余亂軍收押了嗎？”

荊信：“已就地羈押。”

大將軍：“寫個折子上報官家吧?！?/br>
隔日朝廷收到了這封由幕僚代筆的奏折，百官們只在血流成河和寬仁慈恕之間稍微搖擺了一下，就堅定地選擇了只誅首惡，沒到中秋圣旨發(fā)到軍營，大將軍當(dāng)即收了亂軍的軍牌，由刑部發(fā)去徭役，而后帶上信陽軍、岢嵐軍和寧化軍指揮使啟程回京。

第9章十

9十

等過了九月，赴京趕考的士子陸陸續(xù)續(xù)地到了，近京各地的試館到處是談詩論賦的文人墨客，滿京城頓時陷入大比之前的火熱氣氛里，謀逆的事就這么在百姓口中被略了過去。

這幾日朝中在商議涉嫌謀逆的軍隊令誰接任，大將軍回京不久就大病了一場，剛好沒兩天，他鋸嘴葫蘆似的上完朝，到樞密院點(diǎn)了個卯，接著換了便服，借口避嫌把活都扔給樞密副使，翹了班。

大將軍從政事堂往左長慶門的路上碰到王任華，平章事停下腳步，大將軍沖他一拱手：“王相公?！?/br>
平章事膚白貌美，眉宇清雋，行動間衣帶翩翩，他還禮道：“衛(wèi)樞密。衛(wèi)樞密這是要去哪里？”

大將軍信口道：“正要尋位宰執(zhí)討張批條——我要調(diào)元德八年到元德二十年各地繳納賦稅和人口流通的文書。”

平章事：“樞密是要總賬還是明細(xì)？”

衛(wèi)桓：“如果不違例的話，最好是明細(xì)?！?/br>
“那可不少，”平章事客氣道：”樞密使進(jìn)來說話？這邊請。”

大將軍：“……請。”

大將軍這班還沒翹完開頭就被平章事按了回去，他一邊暗中嫌棄自己嘴賤，一邊木著一張臉同王任華一道進(jìn)了政事堂，險些被兩個正打算抱著奏疏往垂拱殿走的春門官當(dāng)成來生事的。

衛(wèi)桓下了大朝從紫宸殿往下走的時候正好碰到中書省和門下省的宰執(zhí)們聚在一處議論任命之事，平章事站在中央傾聽，他點(diǎn)個卯的功夫，政事堂已經(jīng)開始忙碌了，也不知道能議論出個什么來。

王任華與他東西兩面坐下，大將軍眼睛一抬，原本想要跟進(jìn)來的舍人們腳步一頓，鵪鶉似的擠在廊下，探頭探腦地掩上了門，平章事面有冒昧：“按例我當(dāng)問一下，樞密調(diào)這些文書是要？”

衛(wèi)桓：“定循例?！?/br>
大將軍答的沒頭沒尾，王任華愣了一下，繼而面露恍然，衛(wèi)桓截口道：“請相公密之?！?/br>
平章事笑道：“理當(dāng)如此，樞密使稍候?！?/br>
他走到書桌后，提筆大將軍給寫了批條，衛(wèi)桓把批條收入袖袋里，正